現實之中,她知道了自己的出身,也明白自己這樣的出身實在拿不上台麵,甚至還不如一個父母雙亡來得幹淨。
她……
哪裏還敢再奢望?
大公子的寵愛總有耗盡的時候,那時她若還隻是一個丫鬟,再求出去換回一個自由身,也比侍妾來得更容易。
有得有失。
她不該怨的。
“婆婆,”錦鳶拖長了音調,麵上的笑容更柔軟了幾分,握著啞婆婆的雙手,真心實意道:“我真的沒事,您不要這樣心疼我,如今,我隻想過好眼下的每一日。”
啞婆婆到底比她多活了幾十年。
眼前姑娘壓抑的傷心她如何會看不懂?
正是因為看懂了,才更覺得憐惜。
啞婆婆伸手,用力將她抱在懷中,在她後背拍了兩下後才鬆開。
對她比著手勢。
【有婆婆在】
錦鳶彎眸,眼眶忍不住發酸,笑著用力點頭。
看,老天爺如何善待她。
她豈能再怨、再恨。
錦鳶令自己忙碌起來,忙得不再想這些紛擾心緒的事情。
好在小院裏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人手又實在不足,
錦鳶與啞婆婆前後用了七八日,才把小院收拾一新。
青州府整體貧瘠,但府衙所在的青州縣還算富庶,日常采買的也俱全,除了趙非荀不讓她隨意出門,日子忙碌得充實。
院子收拾出來後,錦鳶閑不住。
因輕風提了句今年他們要留在青州府過年了,又開始針線不離手,給趙非荀做了不少衣裳。
錦鳶也為自己做了件大紅雲錦鑲毛鬥篷。
啞婆婆見了喜歡得緊,錦鳶又忙著替婆婆做件鴉青色的。
她居於小院,不問外麵瑣事。
趙非荀越來越忙。
早出夜歸。
錦鳶時常見不到他,有時醒來後,她伸手一摸身側的位置,仍是冷冰冰的,顯然是一夜未歸。
每當這時,她總忍不住垂下眼瞼。
趙非荀不回來的次數多了,但侍衛們都歇在前院,她在那兒自己進出不便,侍衛們見了她多要客客氣氣喚她一聲姑娘,偶爾還要避諱。
錦鳶也漸漸不再往前院去。
年關將近,青州府下起了第一場鵝毛大雪。
錦鳶躲在屋子裏做針線。
聽見從院子外傳來小孩子嬉鬧的聲音,在沉悶的冬日裏像是一道明媚的光,驅逐了陰霾,也讓錦鳶臉上露出幾分喜色。
啞婆婆挑起棉簾進來,笑嗬嗬地打手勢。
【院子外有不少孩子在堆雪人玩,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錦鳶也被勾起玩心。
她放下手中的活計,拿了件鬥篷出門去。
因就在院門外,前院門上有一個看門的小廝,啞婆婆也就沒有跟著去。
這日的雪下得實在大。
紛紛揚揚落下,地上已染上霜白的顏色。
白雪純白,孩子們的笑聲更純粹無瑕。
錦鳶站在門口,微笑著看著幾個孩子在雪地裏堆雪人,用石頭、樹枝充作眼睛、手臂,堆得坑坑窪窪,配著孩子們的笑臉,看著別有一番野趣。
她在門口站得久了,便有一個膽大的女娃娃跑過來和她說話,女童昂著頭,一雙圓溜溜的眸子透著純真,“姐姐也想要堆雪人嗎?”
聲音奶聲奶氣的。
聽得錦鳶心都軟了。
“是啊。”錦鳶蹲下身,抬手輕輕碰了下女童冰冷柔軟的麵頰,“那——姐姐能和你們一起堆雪人麼?”
“自然是可以的!”女童露出笑臉,“姐姐快來!這樣我們就能堆一個高高的雪人了!”女童一點兒也不怕生,拉著錦鳶的手走去雪地中。
有了錦鳶的加入,雪人堆的比孩子們還要高,雪人也不再坑坑窪窪,看著憨厚高大,伸著樹枝的手,咧開嘴笑著。
孩子們高興極了,繞著雪人一個勁地歡呼鬧騰,還纏著錦鳶再給他們堆一個。
錦鳶嗬著冰冷的手,不忍心拒絕。
正要指揮孩子們捧些幹淨的雪來時,身後傳來一道譏諷帶笑的聲音。
“這是哪家不食人間煙火的新嫁娘,穿成這樣出來陪些小兔崽們堆雪人玩。”
錦鳶直起身,下意識回頭看去。
皚皚白雪中,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噙著似笑非笑的邪氣笑容。
正是顧生。
酒船宴後就銷聲匿跡的‘顧公子’。
錦鳶愣了下,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此人,臉上的笑容緩緩斂起。
而顧臨邑也沒想到,他不過是隨口揶揄了一句,披著大紅鬥篷的女子回眸,烏發如墨、唇紅齒白,柔軟澄澈的眼梢微微下垂,麵上是淺笑盈盈,回眸看來,閃過一瞬的瀲灩驚色。
這丫鬟……
從前生得有這麼好看?
趙非荀騎馬回來,就看見錦鳶、顧臨邑相對而立,他微不可查地皺眉,夾了下馬腹,靠近後叫了聲小丫鬟的名字。
錦鳶抬頭,看見趙非荀下馬。
她不知有多久沒在白日裏見過大公子了,他披著玄黑大氅,在寒冷逼人的風雪下,眉目愈發顯得淩厲,後退了半步屈膝行禮:“大公子——”
趙非荀落地站穩,一手拉起小丫鬟。
掌心摸到她一雙手冰冷,再往上摸了下,小丫鬟縮手要躲,被他握住,摸到袖子都濕漉漉的,皺眉訓斥了聲:“幾歲了?還跟著頑童一起玩雪?”
他言語夾帶火氣。
錦鳶一時不知他為何這麼生氣,但嘴上立刻認錯:“奴婢不敢了。”
趙非荀唇線繃緊,臉色冷凝。
他本就生得高大威猛,此時冷著臉實在有些嚇人,那幾個方才還在笑嘻嘻的孩子們個個嚇得都在瑟瑟發抖。
顧臨邑衝孩子們揚了下下顎:“還不趕緊回家去,這位叔叔可是很凶的哦,小心把你們都吊起來打屁股!”
孩子們小臉一白,捂著自己的屁股連忙跑了。
趙非荀冷冷掃了眼顧臨邑。
顧臨邑陪著笑臉:“孩子們不都是這麼被嚇的麼?”說著還小小拍了下趙非荀的馬屁,“驃騎將軍威武霸氣,別說是小兒,就是個成人見著將軍也會敬畏一二。”
說完後,他拱手,長長作揖。
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與錦鳶見過的‘顧生’截然不同。
聽著他說的話,錦鳶不由得想起在清竹苑裏時第一次見大公子,大公子威脅要把自己送回去,她愣是被大公子嚇哭了。
現在想來,實在有些羞人。
她垂眸,藏起唇角的些許笑意。
卻不知,這一幕落在趙非荀眼中,更像是小丫鬟因顧臨邑的一言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