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朽木

最開始餓死了個把人,那縣令還全然不在乎,等他得知某個小村莊的上百口全都染上相同的病症,並持續低熱不退的時候,才警覺大事不妙,急匆匆找到自己的刺史表舅,那撫州刺史聽到此話也是大驚失色,慌忙派人將那村莊封鎖,想在朝廷得到消息前控製住局麵。

畢竟天氣漸涼,一般的病症不會在冬季發作,而且今年本就是災荒之年,偌大的撫州平攤一下,死個百八十人還是可以蒙混過關的。

誰知他們想的挺好,但此時再封鎖已經晚了,不隻是由區縣大麵積染上了瘟疫,連它附近的安定、曲陽兩縣也先後有人出現此等病症。

當撫州刺史得到兩縣縣令遞來的急信時,人頓時癱坐一團,他知道,如今不隻是頭上烏紗保不住,自己的項上人頭也是難保,但現在自己死已經是不足為惜,再不抓緊上報,這撫州城恐怕將要變成一座空城。

想到那滿城枯骨的場景,撫州刺史陣陣發寒,這才忙寫了封800裏寄遞奏折送到京城。

交給壽王楚煜的奏折,乃是早幾天撫州刺史有心隱瞞時寫的奏折,那裏確實說撫州的由區三縣遇天災顆粒無收,望陛下能批下些糧食草藥以備賑災,這兩封奏折一個是300裏不急,一個是800裏加急,正巧在昨日半晚同時到達了京城的通政司。

通證使一看麵色大變,不敢延遲,當即拿著兩封奏折深夜晉見。

這內裏的細情,景孝帝自認除了他和通證使嚴舒並無二人之情,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此時大殿之下,手捧奏折滿口感恩的兒子楚煜會知道詳情。

楚煜怎麼會不知道?縱使上輩子不懂,這輩子卻是全想明白了。

上輩子也是在這個時候,他被父皇派去撫州賑災,當初他是什麼心情?感恩?激動?自覺受到父親的重視?結果呢,到了撫州才知道,哪是什麼賑災?大麵積瘟疫爆發,他這堂堂皇子被困進圍成,在那種情況之下,別說是他,就是當今太子也不敢冒傳播瘟疫的危險帶人離開災區。

他那時抱著必死之心坐鎮撫州,縱然心係百姓,可每日麵對那些痛苦的疫民,聽著那隨時隨地的哀號啼哭,他又豈能真的不怕?但為了父皇的那句‘不要失了皇家之風’,他每日帶領親隨上街安撫百姓,整整在撫州住了一冬。

那時的他從未想過,自己之所以被困是父皇有意為之,他還真以為是那撫州刺史的膽大妄為,以至於延緩了那份寫有瘟疫的奏折,可昨晚上通證使嚴舒的舉動已經徹徹底底的告訴他,他錯了,除了瘟疫,賑災這種事還不值得他深夜進皇宮。

想著大殿上滿目期待的景孝帝,坐上馬車的楚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罌粟綻放:父皇,你絕對不會想到,你心中必死的貪狼星福大命大,這次撫州之行不但未死,還得下賢王的美名,這大祁的江山必將掌握在我的手中!

楚煜雄心勃勃的走了,虞姣還邁著她那小短腿在梅園與正院之間緊搗騰,如果光是身體上的痛苦她還能忍,她忍不了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再有空間作弊,這練字也不是一蹶而就的事,不是你用功了一個晚上就能成的。

第二天,當她把自己寫好的大字遞與先生時,那女先生瞅了一眼二話未說,抽出一旁虞純寫好的大字,將兩張紙並排放在一起,話雖未說,可虞姣明明白白看清了對方眼裏的鄙視、厭惡、不屑一顧,她真的很不懂,同樣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對方是怎麼作出這麼複雜的表情?再說我一個剛剛開始學習的學生,哪值得你做出這種表情?

當然,作為一名學生,和老師置氣是最不明智的,別說在這個講究天地君親師的王朝,就是在現代,你和老師對著幹也是沒好果子吃的。所以虞姣縮著脖子當鵪鶉,心裏則在暗暗打氣:你等著,姐早晚有一天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她想是的息事寧人,卻不知當一個人對你有偏見的時候,你做什麼都是錯的,如今見她貌似羞愧的低頭不語,那女先生看著更是不恥。

這女先生年近四十還未曾許人,全因她性子過於分明,你要說她性格不好吧,對待自己的學生哪怕是那愚笨的,她也能不厭其煩耐著性子一點點的教,可要是有一點不如她的意,惹得她心生厭棄,那你在她心裏是怎麼都不會好了。

此時她看著虞姣,怎麼看都是一副畏畏縮縮不敢承擔責任的小家子氣,心說不愧是姨娘養大的,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想著,這女先生走到前麵的平頭案前,提筆寫下兩個大字放到虞姣的桌子上:“每個字寫兩篇,明日教上來。”

虞家姐妹一看那兩個大字頓時臉頰通紅,也不知是替姐妹羞愧還是想笑。

見姐姐們的表情這麼奇怪,小虞純好奇的探過小腦袋:“巧、木?”

“撲哧,巧木?哈哈,巧木?”一旁本在忍耐的虞瑤聽到這話,再也憋不住的笑出聲來,她一手掩唇一手指著妹妹想說什麼,卻被虞嫣拉著袖子不住的暗示,發現先生麵色陰沉的望著自己,她這才強忍著笑重新坐好。

女先生對虞瑤的態度還是非常寬容的,畢竟在她心中,盡管幾位小姐都養在夫人身邊,但嫡庶有別,從根本上就不一樣,所以對她的動作隻是警告的一瞥,便再不多言,轉而拿出《女訓》,開始給虞嫣三姐妹講‘慎言’、‘謹行’篇。

“夫人之所以克聖者,莫嚴於養其徳性,以修其身,故首之以徳性,而次之以修身……”

聽著耳中的誦讀,垂首的虞姣淡淡輕笑,為師者自身的德行都沒有修好,自己跟她一般見識個什麼勁呢?放下了心中最後一點不悅,她拿起兄長贈送的紅木鎮紙壓住宣紙的一角,而後提起自己的紫毫筆,一筆一劃的開始寫那‘朽木’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