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等到九天會試結束的時候,那些考得麵無人色的舉子們搖搖晃晃的出來,便有好幾個原借住在相國寺的舉子,被自家鄉親或是遠親接走了。
寧琅在其中,也不顯得突出。
隻賈舉人看到顏氏來接丈夫時,衣裳可比從前好得多,旁邊馬車裏,似乎還有齊瑞華和戴良。不覺皺眉疑心起來,忽地身後被人重重一拍,卻是那個嘴巴最毒的佟舉人。
“我家也有鄉親來接我,聽說你老家會館就在我們會館旁邊,要不要我去幫你打聽打聽?幫你尋尋妻兒?”
賈舉人丟下一句,“我自己會去,不勞你大駕!”便逃也似的走了。
佟舉人冷哼一聲,望著遠處跟他行禮致謝的寧琅,拱一拱手,便打算走了。
倒是寧琅覺得這是個可交之人,看妻子一眼,顏氏便心領神會,過去跟佟舉人打了個招呼,沒報英王府的名號,隻把寧家地址留下,讓佟舉人有空來找。
佟舉人倒也沒客氣。
出門在外,多個朋友多條路,記下走了。
隻等上了各家馬車,都癱在那裏。
不過顏氏得了寧四娘指點,車上早備好了熱茶熱水熱點心,寧琅略吃兩口,還在車上就累得睡著了。
到了寧家都是下人把他背進屋去的,齊瑞華戴良也是眼窩青黑,差不多情形。
寧四娘叫他們不要拘禮,各自妻子扶了丈夫回去安置,狠狠睡了一覺,直到次日上午,寧琅才來跟寧四娘見禮。
論起輩分,果然是堂姑侄。
戴良齊瑞華覺得挺巧,還嗔他不早說,不過也因此更敬重寧琅夫妻為人。
既然都住進了寧府,夫妻倆便說去跟寧芳道個謝,但寧四娘攔住了。
“算來她也是晚輩,照應親戚本是應盡之份。先時怕你們多想,她備了一份禮物在我這兒,沒給你們。如今既考完了,便讓丫鬟給你們送去。”
兩口子雖道了謝,但心中未免忐忑,怕寧芳送得太貴重,便不好回禮了。
可接過一瞧,皆不是什麼貴重之物。都是些日常的衣裳鞋襪香囊荷包什麼的,可是幫了寧琅夫妻大忙了。他們行李丟了大半,如今缺的就是這些現成的衣飾。
獨一對白玉佩略貴重些,卻也是夫妻倆這身份剛好可以戴上的。
兩口子對視一眼,皆鬆了口氣。
顏氏喜滋滋拿紅繩打起絡子,把玉先給丈夫掛腰帶上,“咱們家裏原也有這個,怕出門磕碰壞了,都沒舍得帶,如今倒是正好。”
寧琅道,“這玉收了也便罷了,我瞧你頭上這些首飾倒是貴重,回頭還是還給姑母吧。”
顏氏給他收拾好了,自己也把玉佩戴上笑道,“這些首飾姑母早說好了,是借我戴的。若真個給,我才不會收呢。獨有這一枚鑲珊瑚的金簪子,才是姑母給的見麵禮。我瞧著並不算特別貴重,便收下了。
昨兒你累狠了,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姑母知我們如今不湊手,說是這幾月住在京城,便給我們按堂兄堂嫂在家的份例走,每人每月給十兩銀子的零用。你若要外出應酬,再去賬上支取。這月的二十兩我已經收了,也記了賬,待回了家,再還這份禮吧。”
寧琅感歎,“瞧姑母為人,便知王妃為何也如此妥帖了。咱們這回也算是因禍得福,倒是撿起一門好親。”
顏氏道,“誰說不是呢?原先我還怕不過是礙著情麵,做做樣子罷了。誰知姑母外表看起來雖嚴厲些,待人竟是這樣知冷知熱的。我先來著幾日,瞧家裏如今人雖不多,但事務正經不少。就一個三姑娘,成日忙得跟陀螺似的,打理著好幾門子生意,聽說都是幾個公子小姐的產業。戴大嫂子雖有幫忙,可她還有自家事務要顧,於是我便想著搭把手來著。可又怕人誤會,一直沒好意思說。”
寧琅道,“這怕什麼?回頭我去跟姑母提,橫豎你在家中也是幫著娘管過家的,針線灶上都懂得。若是姑母願意,咱們也幫著跑個腿,或我去幫忙盯著順哥兒念書就是。”
顏氏覺得甚好,誰知兩口子還沒開口,齊瑞華卻搶先一步,主動擔負起教導順哥兒讀書之責。
夏鸞兒不夠醒目,他卻不是傻的。
這白在親戚家裏住著,多少要幫些忙才像話。齊瑞華如今要養身子,勞累不得。且因擔著重振家門的重任,齊太太素來不要庶務煩他。所以齊瑞華揚長避短,主動尋了教導順哥兒的職責。
於是寧琅隻好咽下想為人師的話,問寧四娘有什麼事情,可以吩咐他們夫妻去做。
並誠懇道,“姑母不拿我們當外人,我們就不說那些客氣話了。如今快要年下,堂哥堂嫂回了江南,但家中事務卻多。若有差遣,萬不要與我們客氣。”
寧四娘便問點心烤肉,他們兩口子對哪個熟悉。
寧琅兩口子相視一笑,人都說少不入川。若論起吃喝玩樂,可沒有蜀人不熟的。
隻這兩口子素來嗜辣,不怎麼愛甜糕點。但說起那烤肉生意,他們還當真給了幾個不錯的建議。
蜀中靠近藏地,常有牧民交換牛羊,是以烤牛肉幹做的多,但烤些豬肉幹也很好吃啊。
如今寧家既做了烤肉生意,那為何不索性烤些肉幹?到年底走親訪友,都用得著,且經得起長途販運。
至於口味,隻需做好一個孜然五香,一個鮮香麻辣,基本上就能滿足大半人的需求了。
為了演示,顏氏還指揮著丫鬟現烤了一些。果然味道極好,寧四娘素來口味清淡的,都說這生意做得。
於是顏氏就去幫忙打理烤肉生意了,而外頭的事情有戴良做幫手,寧琅難免就閑了下來。
可也沒閑幾天,事情來了。
第一拔災民終於湧向京城,卻被京城周遭各縣,以怕擾了聖上安寧為由,死死控製在離京城十裏地外。但種種慘象已經傳到京城,搞得人心惶惶。
物價,尤其是糧價,迅速飛漲。
寧家就算加上慶平公主府,統共也沒幾個人。原先夏鸞兒還說要不要再囤積些糧食,寧四娘卻搖頭拒絕了。
“我們多囤一些,那些災民就少吃一口,且物價又貴一份。橫豎秋天存了不少新糧,撐過這幾個月是不成問題的。等到來年春夏,糧荒自然可解。”
寧琅很是佩服,這樣的胸襟和見識真不是人人有的。
尤其遇著災年,一些大戶人家還會故意囤積糧食,然後高價售賣,牟取暴利。
寧四娘卻還想著能拿多少糧食出來賑災,這品行就值得讓人豎大拇指了。原本他想自告奮勇去賑災,英王府忽地來人,請他過去一趟。
這也是寧琅第一次走進英王府,見到寧芳。
與想象不同,這個在大梁朝極尊貴的異姓王府並沒有過分奢華,隻是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底蘊,也是讓人難以忽視的。
正如隨意擺在供桌上的一個老壽星,細瞧都是用難得的陰沉木雕刻的名品。
一陣不聞腳步聲的人影晃動,紗屏後傳來清朗明淨的甜美女音,“堂叔又不是外人,把這屏風撤了吧。”
寧琅立時收斂心神,端正了形容。
很快有太監出來,移開繡著四時風光的紗屏,一股帶著花香的暖香襲來,露出一張同樣明淨甜美的麵容。
寧琅眼角一掃,不覺愣了。
回過神來趕緊行禮,寧芳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卻沒有多說什麼,很謙和的寒暄幾句,便說起正事。
“今日請堂叔前來,非是別的,乃是有件善事想與你商議。”
此事也有些出乎寧芳的意料之外,她不是投資了薛東明,杜子威,項元勤幾人合作的蹴鞠生意麼?
按照約定,是杜子威出鋪子,項元勤出皮貨供應,薛東明出銀子,而寧芳就負責出人負責經營。
這不是她愛玩,而是程嶽的主意。
他需要有一個不引人懷疑的借口,能不時在家中宴客,漸漸打開與京城貴族的交際圈子。
自杜家分產不分家之後,杜子威也是想學些經濟事務。便派了兩個極年輕的心腹小廝去鋪子裏,請寧芳的人幫忙調教,如今正跟著趙豐年當學徒。
而杜子威因生性豪爽,常出入酒樓坊肆,頗認識些三教九流之人,於是就有人通過這兩個學徒找到了他,想請他帶隊來踢一場蹴鞠。
卻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籌些銀兩,救濟災民。
因趙豐年最初跟杜子威等三人商議生意時,就曾專門提到過這個問題。
為了保證店裏的生意好做,也為了幫這些公子哥兒們的球隊打造一個高大上的形象,所以他們的比賽是必須交由趙豐年,也就是英王府來統一安排的。
杜子威不敢擅自作主,便命人來請教寧小王妃了。
要依趙豐年說,這是個挺好的事情。
既能推廣他們的生意,也能幫助災民。但程嶽聽了,卻想得更深遠些。
若是打著比賽的名義捐錢,隻怕會引起永泰帝的疑心。
可難道因此,就不做善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