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慶平

“你說你是不是八字跟宮中相克?怎麼皇上偏偏就想起你了?可憐我還得跟你去遭這回罪。”

閔雙桃想想都覺得倒黴透頂,她隻不過剛剛在跟寧芳一起整理幾位皇孫的禮單,誰知突然有人來傳皇上口諭。而按宮中規矩,怕一人當差有所隱瞞,素來得至少兩人一起出去。

作為和她差不多同期進來,又一起在文鴛姑姑手下當差的書女,當皇上點名把這個任務派給寧芳時,一旁的她,也就不可避免的被陪綁了。

閔雙桃覺得冤,寧芳覺得更冤!

她早懷疑自己八字跟宮中不合了,再進宮後,真是老實得跟小老鼠似的。

不是蹲自個兒屋裏悶著恨不得養蘑菇,就是聽文鴛姑姑吩咐做事,從來不敢越雷池半步。就算略送了些人湯水,也皆是讓念葭低調再低調,偏還是被傳得沸沸揚揚。

於是寧芳開始懷疑,她會不會是因此得罪了人,所以讓人在皇上跟前嚼起她的蛆?

否則這倒黴差使,怎麼就扔她手裏了?

皇上在禦書房跟幾位公主郡主所說的話,自然不會外傳。但都誰猜得出,皇上突然想起失寵已久的慶平公主,大概是與她們幾位有關。

尤其當中的延壽公主,還是親姑姑,說上幾句也無可厚非。

隻奉命去見慶平公主的人,就有些難做了。

要怎麼把皇上的龍恩帶去,又要怎麼把一個幽禁多年的公主消息帶回來呢?

其中涉及到祖孫之情,父子爭鬥,種種敏感的前塵往事。內裏輕重分寸拿捏,可是無比微妙。就是小寧書女,也覺頭疼。

“好姐姐,你就別生氣了,回頭我請你喝糖水行不?”

“還喝?小女子命淺福薄,隻怕消受不起!得了得了,你也提起些精神吧。這回的差事可主要著落在你身上,我隻管做個啞巴就是。”

二個小書女嘟嘟囔囔出了宮門,帶著禮品,乘坐宮車去了大皇子府。

下車時,寧芳左右看看,竟是訝異的眼熟,這大皇子府前麵這所宅院,似乎,好象,竟然是英王府!

“看什麼呢?過來!”

閔雙桃已經讓同行的粗使太監把禮品捧下了車,催促著她進門了。

因是皇命,早有人提前來報信了。在府門前負責看管的侍衛喚來了府內的老太監,領著她們進去。

老太監年紀很不小了,滿頭白發。看袍服,他品級似還不低。但一路上對著兩個小書女卻極力賠著笑,腰弓得跟蝦米似的,臉上那份愁苦好象深得刻進骨子裏,怎麼樣的笑容也抹不去。

這讓寧芳忽地想起萬大有來,他若不是好運被指派到金陵,估計也是這副模樣吧?

再看這老太監卻已經竭力低著頭掩飾了,可走動間袍角翻飛間,寧芳仍留意到他裏頭的棉褲腳上,打著好幾個整整齊的齊補丁。

而這偌大的皇子府,雖府門外瞧著仍是屋宇軒昂,外頭第一進小院打理得也還算整齊,但走到裏頭,便覺敗落。

地下的石縫,屋頂的瓦片裏皆生出不少枯草,頑強的從厚厚的白雪中探頭探腦。

許多屋子的欄杆走廊上,想是無人居住,積著厚厚的灰。越往裏走,情況越嚴重。

一路走了一柱香工夫,也沒見那老太監停下,連裝病都能裝一個多月的閔雙桃,都忍不住問了句,“公主住在最裏麵麼?”

老太監道,“是,自搬到這邊府裏,公主一直住在自己的院子裏,從沒有挪動過。這府裏確實大了些,當初皇上賜下時,可是最大的一座,辛苦二位書女了。”

寧芳有注意到,這老太監隻在說起公主時,愁苦的臉上才終於透出一絲和暖的笑意。想必那位公主,人還不錯。

又走了一柱香工夫,寧芳背上都已熱出汗來,這老太監才指著湖對麵的一處院落道,“前麵便是公主的望梅小築了。”

抬眼望去,隻見半山坡上值著大片的梅樹,眼下正值冬季,山坡上也不知幾百株的梅花正在雪中怒放,幽香滿袖。

而山坡之下,有一所依山而建的院落,高低錯落,白牆紅柱,與這大片梅花交相呼應,景致極好。

看出寧閔二人眼中的讚歎之意,老太監忍不住直了直腰杆,顯擺了兩句。

“當年搬來時,也正值梅花綻放,小公主一眼就相中了這裏。因著臨湖,原本大皇子妃是不同意的,可拗不住小公主喜歡,後來還特意在落梅軒裏加建了暖閣。隻——”

他忽地住口,不說下去了,剛挺起些許的腰,又深深彎了下去。

寧芳卻是瞬間明白了。

暖閣是最費炭火的,便是她外祖家那樣有錢,也隻給夏珍珍建了一間。

而若是沒了炭火,這樣臨水又開闊的院子,隻會冷得如冰窖一般。否則喜冷的梅花,為何都能把枝條伸進院子裏?

帶著寧芳二人順著小路繞過這片湖,來到小築跟前,老太監推門請她二人進去。

可寧芳一進來,便聞到一股特殊的氣味,輕輕皺了皺眉。

老太監喊了兩聲“阿織,阿織!”

見無人應答,隻好請寧芳她們稍候,自己前去尋人了,“可能公主在後頭更衣吧,我且去瞧瞧。”

寧芳讓他自便了,等這老太監走了,她卻循著聞到的味兒,往左邊一道園門而去。

閔雙桃不解何意,“你幹什麼?”

寧芳也不好說,“我隻看看。”

可等她過了那園子探頭一瞧,當即就愣在了那裏。

梅花盛景之下,風雅小築之中,有個戴著皮帽子的藍衣青年,正大煞風景的砍了梅樹在烤藕粉!

看旁邊放著的石磨,還有瀝水的大桶,寧芳可以肯定,這是個熟手。

因在下溪村時年年做,故此寧芳對烤藕粉的味道再熟悉不過,隻想不到,在北方的京城竟也有同好,還是在堂堂公主府裏。

沒工夫怪他不懂風雅,橫豎梅樹砍都砍了,不把藕粉烤好,更浪費。

寧芳急著指點,“你這烤法不對,火太大,容易糊。要大火熱鍋後,小火烤,更好的法子是壘個土灶隔鍋烘烤,就不易焦糊了。”

“是嗎?怪不得我一直烤不好。”

那高個子青年隨口應著,拿著鍋勺回過頭來。在看到寧芳之後,才驚得跳了起來,“你你你,你是誰?”

寧芳快步上前,把鍋下燒著的梅樹往外拖出一半,嗔怪道,“你看著鍋,當心糊!”

那青年趕緊翻鍋,此時方才那老太監和個三十來歲的婢女匆匆趕來,見此大驚。

“公,公主您怎麼在這兒?”

這回輪到寧芳受驚了,再抬頭,就見站著炒藕粉的青年衝她頑皮吐舌一笑。突然之間,便似有種奇異的綺麗,在寧芳眼前如煙花般炸開。

“你看著火,先把這鍋藕粉烤好了再說。”

寧芳猝不及防,小心肝似被什麼狠狠撞擊一番,竟是一時晃了神。

待回過神來,小臉已經紅了。

而手上已不由自主的幫著這位穿著素淨藍衫,也掩不住綺麗笑容的公主烤起了藕粉。

當她幹完活回到廳堂時,小心肝還有些撲通撲通沒回過神來。

此時慶平公主也換了一身華貴女裝出來,她不僅高,且頸脖修長,如高傲的白天鵝,極為優雅。

寧芳的小臉,又詭異的紅了一紅。

因為這身衣裳顯得公主越發風流倜儻了。就算她頭上還戴著那個不搭調的皮帽子,依舊有讓人臉紅心跳的本事。

然後,口口聲聲說要裝啞巴的閔雙桃先開了口,“公主殿下,這是皇上命臣女們送來的禮物,並問公主殿下安好。”

公主對她也笑了笑,然後閔雙桃的臉也紅得不能看了。

倒是在三舅公的美色下熏陶多年的寧芳回過神來,在心中歎息。

天底下怎能有人生得如此妖孽?

從前見三舅公就生得風儀無雙,此時見這位慶平公主,並不是她的眉目如何,而是通身的氣派,有一種格外撩動人心的味道。

不輕浮,卻自帶風流。

隻不過,這位公主似是生錯了性別。

因為她,撩的是女子。

若不是看到她頸上沒有喉結,皮膚也較尋常男子柔嫩一些,寧芳幾乎要以為眼前這個,是個男扮女裝了。

聽了永泰帝帶來的話,被幽禁多年的慶平公主沒有任何的失態。

激動,感動,震驚,難過,怨恨……這些尋常人預料中可能出現的情緒,她什麼都沒有,隻微笑著仿佛聽到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問候,溫言回話。

“謝陛下隆恩,本宮很好。也辛苦兩位書女了,這麼大冷的天,還出來走這一趟。”

閔雙桃臉紅得說不出話來,寧芳隻好勉強冷靜下來,接話了。

“皇上吩咐,不敢說辛苦。隻公主也喜食藕粉?”

慶平公主眼睛微微一亮,“尚可。瞧你也是慣家子,家中做過?”

“臣女是江南人,幼時伴著母親住在鄉下莊子時,還曾見母親指點村民,做此換錢。隻這藕粉耗時費力,獲利甚少,倒不如取了塘泥做碗蓮。年關節下,極是好賣。”

慶平公主大喜,“果然是知音!阿織,去取我的碗蓮來,給這位書女瞧瞧!”

然後,閔雙桃就聽寧芳和這位慶平公主從碗蓮的培育,討論起藕的十八種吃法,再說到南北魚的差異,又說到如何讓彈弓打得又準又遠。

饒是閔雙桃素來機智,也覺得有些懵。

隻她也不願錯失與這位風流公主說話的機會,好容易聽她們談到春天的榆錢,忙忙插嘴說起小時候家裏做的榆錢包子,才算是得了公主一點關注。

不知不覺,聊了一個多時辰,眼看快到吃飯時節了,閔雙桃本想親自下廚給公主露兩手了,寧芳起身,“天色已晚,臣女們就先告辭了。”

慶平公主並不留客,點頭微笑,“去吧。”

那叫阿織的婢女袖子裏似藏著荷包,想要打賞,可慶平公主一個眼神過去,她便站在了那裏。

寧芳微微一笑,“公主可有東西要臣女獻與陛下麼?不如,就拿您做的藕粉?”

慶平公主微一猶豫,卻見旁邊阿織和老太監的神色更加焦急。

她幾不可察的歎了口氣,方道,“也好。總算是我親手做的,也算略盡一點孝心了。”

話音才落,阿織就喜形於色的奔向內堂拿東西了。

因公主位尊,所以雖是寧芳告辭,卻要恭送慶平公主先行離開。

隻錯身之際,慶平公主忽地伸手,捏了捏寧芳臉頰,卻又笑笑不語,轉身回房了。

她,她這是被調戲了?

可自小被三舅公捏來捏去的寧芳,最討厭別人捏她的臉了。

所有愛捏臉的,都不是好人!

於是,寧芳的臉紅症,不治而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