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以為皇帝擁有天下間最大的權力，坐在王座上俯視眾生，卻不知皇帝也有無可奈何，求而不得之事。
夜自寒垂下眼瞼，掩住了自己眼中的悲憫之色。
皇帝凝視他半晌，揮了揮手。
“好了，阿錦你下去吧。”
夜自寒施禮退出，皇帝凝視著他的背影半晌，低聲喚齊煥。
“子瑞有沒有信來？”
齊煥拿出信雙手遞上：“殿下有信來。”
皇帝親手拆開信件，看完點頭，神情欣慰。
“這孩子性子是個好的，他母後那樣待他，他也沒有怨言。”
齊煥順勢拍皇帝馬屁：“康王殿下這是隨了皇上，全天下都知皇上孝順又仁愛。”
皇帝被他說得哈哈大笑，“不，這小子要效仿當年朕和阿玥的做法，不日將發兵直搗南越皇庭，看來他的身子當真大好了。”
齊煥湊趣地笑道：“玉錦的醫術的確精湛，這一次的時疫來勢洶洶，就連太醫院的禦醫都束手無策，卻被玉大夫治好。人說國運旺盛便會人才倍出，這話果然不假。”
“嗬嗬，你可知這時疫從何而來？”
齊煥看看皇帝的臉色，有些猜測卻不敢表現出來：“奴婢不知，難道這時疫也是南越的詭計不成？”
皇帝不再說話，沉默良久，道：“著人宣玉錦進宮，幫太後診疾。還有，宣燕青進宮，朕要問問北疆的情況。”
……
……
夏日的宮中濃蔭處處，太後所居的慈寧宮中更是清涼無比。
“娘娘，玉錦昨夜回來，皇上已經召她即刻進宮，為娘娘診治了。”太後側臥在榻上，明珠為太後梳著頭發，用寬齒檀木梳一下一下地輕刮頭皮。
“誰來也沒用，吃了這許多藥卻沒什麼好轉，哀家也不想再吃藥了。這雙眼睛瞎了也好，看不到那些糟心的事兒。”
明珠不敢答話，隻專心地輕輕刮著頭皮，隔了一會兒笑道：“娘娘的頭發又光滑又密，摸著真舒服，今天咱們梳個什麼髻兒？”
太後嘴角露出笑容，慢慢地坐起來：“你看著梳吧，小蹄子就會哄哀家高興。”
捧著鏡子的宮女立即湊過來笑道：“可不是明珠姐姐哄人，娘娘的頭發是真美，奴婢們都眼紅得很呢！”
太後揮了揮手：“把這勞什子拿開去，看都看不清楚了，還照什麼鏡子。”
那宮女臉一白，捧著鏡子退開了。
明珠小心地梳著頭，低聲道：“太後齋心仁厚，洪福齊天，玉錦定然有辦法的。連康王的病都被她徹底治好，還帶著大軍打了勝仗來著，太後這點小毛病，怕是手到病除罷。”
說著話，明珠已經靈巧地挽好了發髻。
以前都是太後自己選頭上的戴的簪子，但太後這幾天看不清東西，剛才捧鏡的宮女遭了斥責，抱著妝盒的宮女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過來。
“用翡翠鏤空簪。”
宮女如蒙大赦，另一名宮女急急將簪子取出來遞給明珠。
明珠幫太後插好簪子，退後一步左看右看，刻意忽略了老婦人眼上那灰蒙蒙的一片。
“太後娘娘真好看！”
太後終於繃不住笑了：“這小蹄子，就知道編排哀家，當哀家不知道自己老了麼？”
太後沉默良久，忽然道：“你們說，玉家那孩子，她能不能治得了哀家的眼疾？”
……
……
去玉家宣旨的還是前幾次那位公公，在例行收了玉竹的銀子之後，悄悄向玉竹透露了太後的病情。
按規矩，宮中貴人的病情是不能隨便向外透露的，但是透露給將要去診病的大夫，卻是無妨。
更何況玉竹的醫術為皇帝和太後所信任，那就更加無妨了。
“玉大夫，請走這邊。今兒天氣熱，樹蔭底下涼快。”
玉竹跟著宣旨的公公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古樹掩映中慈寧宮露出的一角飛簷。
看著快到地頭兒，宣旨的公公又低聲叮囑幾句。
“皇上事母至孝，玉大夫若能診好太後娘娘的眼疾，定然是大功一件，皇上是寬宏仁慈的明君，定然不會虧待玉家的。”
這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意味深長。玉竹一怔，向他看過去。
宣旨的公公並不看她，若無其事地走著。
低沉的，玉竹剛剛能聽的聲音響起來：“當年玉大學士進宮麵聖，還教我寫老奴自己的名字來著，那時候老奴隻是個小小的奴婢，受盡欺淩，沒人正眼瞧我，玉大學士卻拿著我的手，一筆一劃地教我。這世上，善惡終有報啊。”
宣旨的公公滿頭蒼發，看服飾品階不低。
玉竹側頭看著他，微微屈膝，低聲道謝。
雖是盛夏，慈寧宮中卻一片清涼。
太後寢宮的四角中擺了冰盆，窗外綠蔭掩映。
太後的精神看著還算不錯，臉色紅潤，說話聲音清朗，隻是依稀能看到雙眼中有灰色的東西遮住了半個眼睛。
太後賜玉竹坐了，問了些康王的情況和幽州時疫的事兒，玉竹一一答了，太後便示意可以診了。
明珠有些著急：“娘娘，皇上傳旨說要來慈寧宮，這會兒還沒來呢。”
太後微微一笑，神態甚是輕鬆：“隻是小小的眼疾而已，不必搞得這麼勞師動眾的，玉錦，診病吧。”
見太後堅持，明珠不敢多說，垂首侍立。
玉竹在宮女的服侍下淨了手，輕輕翻開太後的眼皮。
其實不用翻開眼皮就能看得清楚，從太後的內眼角開始，延伸出一大片肉灰色的胬翳，遮住了半邊眼白和瞳孔，她翻開眼皮隻為了看清其它地方有沒有病變。
幾名宮女屏息斂氣，緊張地看著玉竹的神色，期望能從她的臉色中看出點什麼來。
皇帝帶著燕青和幾名侍從過來，揮手製止通報，一行人悄悄地站在旁邊。
玉竹鬆開了手，退後幾步凝神思索。
明珠將太後扶了起來，給她身後墊上一個大迎枕，太後身形端坐如鬆，凝目望著玉竹。
殿中極為安靜，所有的目光都注目在她的身上。
“娘娘此病能治，當恢複如前。”
太後鬆了口氣，原本端坐的身形立即放鬆下來，明珠喜道：“阿彌佗佛，菩薩有靈！”
“不過娘娘眼中的翳膜還嫩著，暫時不能治療。”
“為什麼？”太後問。
“為什麼？”
皇帝的聲音也響了起來：“既然能治，為何不治？”
殿中眾人這才意識到皇帝的到來，呼啦啦地跪倒一片行禮，玉竹也跟著跪倒。
皇帝揮手示意她起來，再次問道：“玉錦，為何不能治？可是缺少什麼藥材？你說出來，朕讓人即刻準備，即便窮搜天下，也要把母後的目疾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