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盡頭的廣場上。
其實這不能叫做廣場，隻是一片很大的空地而已。
寶兒坐在僅能容得下兩三個人的賬篷裏，地上鋪著一塊破舊的羊毛氈墊，他的條件並不比士兵們強多少，事實上，因為這邊被維持秩序的士兵擋著，沒有民眾敢來送吃的，他的夥食隻是三個饅頭和一大碗青菜而已。
寶兒狼吞虎咽地吃完飯，把碗一推，看了看今天的戰報，便拿起靴子出了賬篷。
賬篷裏有些暗，不如外麵光線好。在吳鎮燈油現在是個緊缺的東西，能省點就省點。
寶兒準備趁著外麵還有光，趕快把自己的靴子底縫一縫。這些日子連著急行軍，他把馬讓給了傷兵，自己像個大頭兵似的，跟著大隊伍靠兩條腿走路，靴子底早就磨穿了。
明日還得急行軍去打幽州，穿這麼雙破靴子，肯定要誤事的。雖然他的包袱裏還有一雙嶄新的靴子，可他不舍得穿。
那是歡兒剛為他新做的，上麵還繡了安字紋，他要留著，等慶功的時候再穿。
了出賬篷，目光向兩邊一掃，寶兒就笑了。
幾名和他服飾差不多的將官都在各自的賬篷口上，無一例外地，每人手裏都抱著一隻臭靴子。
有的人格外與眾不同些，抱著兩隻。
見寶兒出來，一名將官將靴子底衝他亮了亮，笑道：“張寶，看看俺老吳的手藝，怎麼樣？”
靴子底上歪歪扭扭地縫了一塊毛氈，也不知是針線不好還是毛氈不配套，怎麼看怎麼別扭。
寶兒憨厚地笑了笑，從身後抽出一大塊黑乎乎的東西晃了晃。
“嗷”的一聲喊叫，寶兒被幾個將官撲倒，死死地壓在地上：“快，快拿刀子來！”
“刀子在這兒呢！”
“快割！別被這家夥跑了！”
“就是就是，趕緊的，每人割一塊，給我割大點，我腳大！”
“我按著他，你們先把皮子抽出來……”
幾個彪形大漢疊著壓在寶兒的身上，差點把他壓斷氣。
寶兒艱難地扭動脖子，努力道：“放我出來，皮子本來就是給你們的……”
他臉色青白氣息奄奄，眼看就要被壓出內傷了。
壓在最上麵，也是最為壯實的一個將官起身，隨手將其它幾個將官提起來扔了出去，將快被壓沒氣的寶兒扶起來坐好，討好地幫他拍拍身上的泥土，揀掉頭發上的草葉。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個，大家夥是心急了點……張寶你哪來的皮子？讓我看看，還是黃牛皮，嘖嘖！好厚的牛皮！”
幾個被扔出去的將官爬起來，圍在寶兒身邊。
“來來，刀子來了，一人一塊不許多割啊！”
“哎喲這下好了，我這靴子有救了！”
抱著靴子用皮子比劃的人被一把推開：“趕緊離遠點，你聞聞你那臭腳，張寶沒被壓死也得被你熏死！”
“可不是，你們這幫蠢貨滾遠點！跟南蠻打了這麼多場，沒被南蠻打死，倒差點被自己人壓死！張寶，給我也來塊唄？！”
寶兒回過神：“隨便割，給我留一塊就行。”
“張寶你怎麼知道要準備皮子的？”
“張寶你這皮子很厚實啊！”
“媽的原來最擔心的是糧草和武器供不上，沒想到最後是靴子第一個壞了事。”
寶兒沒有回答他們。
這塊皮子還是從北疆帶回來的。
他跟著田家搬家的時候，父親把家裏所有的銀兩都給他帶在身上，又在車上墊了這塊最大最厚的牛皮。
“墊著牛皮坐上去不冷。田家的東西多，咱家就先別搬東西了，你幫著他們把東西裝好，護著你田伯伯一家，爹留下把這些肉賣了，明天就雇車搬家去縣城找你們。”
牛肉張帶著些許醉意的笑臉在寶兒眼前晃動。
爹爹，我跟著燕青將軍打跑了胡族，現下又跟著康王打南蠻。
我沒給您丟臉。
您留給我的這塊皮子，我把它用在戰場上，這也許是它最好的歸宿了。
事實上，幾乎所有人都沒想到，最先告急的是士兵們的靴子。
從上京城一路長途行軍，進入宛陵邊界開始，山路就變得極其難行。而為了保留馬力留待戰時衝鋒，不少騎兵都下馬步行，更不要說那些大頭步兵了。
打下宛陵之後，康王隻給了部隊半天的休整時間，便再次強行軍向吳鎮進發。
由於康王大軍的速度極快，吳鎮這邊的南蠻還沒有得到消息，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經過一夜的抵抗，吳鎮也被拿下。
拿下吳鎮之後，緊接著的目標便是幽州。
長途行軍加之山路難行，大部分士兵的靴子都被磨破了底，或者前麵開著口，露出黑漆漆的腳趾或同樣髒汙的襪子。將官們也不能免災，事實上軍中幾乎所有人的鞋子都開了口。
“張寶趕快縫，縫好了睡覺，明天又要急行軍，幽州那邊的蠻子肯定想不到咱們這麼快！”
寶兒回過神，照著靴底的大小割了一塊牛皮，細心地縫起靴子。
明天一早還要出發去打幽州，要休息好才有力氣打仗。
縣衙門口的廣場上，簇擁著大批的百姓。
百姓們不敢大聲喧嘩，唯恐驚了戰士們休息，卻極是固執地擁著不肯走。
前麵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兒等了半天，不見康王出來，索性跪下磕頭。
“感謝王爺大恩大德！”
後麵的百姓見狀也都跟著跪下。
“感謝王爺大恩大德！”
“王爺大軍救民水火解民倒懸，吳鎮百姓懇請王爺，在吳鎮歇息幾天再走。”
並沒有人教，後麵的百姓卻是齊齊跟著喊道：“吳鎮百姓懇請王爺，在吳鎮歇息幾天再走！”
聲音洪亮，穿過層層屋舍。
吳鎮的縣令在城破時以身殉城，康王大軍進城後，便將縣衙做為臨時的辦公和居所。
聽著外麵傳來的如潮般的喊聲，康王終於坐不住站起來：“我出去看看。”
燕北搶上前按住了他。
“王爺不能啊！這一路上出了多少事，外麵人多雜亂，萬一又有刺客……”
“那也不能讓百姓們就這麼跪著啊，將來被禦史知道了參上一本……”
燕北把他按回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