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眼中微微流露訝色,但他聽說過鬱竹診黃小昭臌症的事跡,並不阻攔於她。
鬱竹診完脈又細細按察病人腹部,掀起病人的褲腳,觀察腿腳是否有浮腫,這一套程序做下來,她對病情已是了然於胸。
父女倆出了內室,田治輝又向管家詢問了朱侍郎的大小便情況,以及之前的症狀。
管家一一做答,道:“聞玉生堂田小娘子治好了黃氏女的臌症,不知我家老爺的病可能擬方診治?”
幾個太醫的目光看過來。
田治輝情緒已經穩定下來,緩緩道:“朱大人脈象遲澀,肌膚枯黯,腹硬而堅,並有兩足浮腫,根據脈象及症狀來看,此並非普通的臌症,而是衝疝之類的病症。”
“不錯。”老太醫徐聽鴻目露讚賞之色,輕捋長須,等待田治輝下文。
“……此症乃虛脹痞積,應投以溫補潤滑之品。”
趙若甫冷笑一聲斜眼看向田治輝:“前麵說得還象那麼回事,一到擬方就不行了?鄉野郎中無甚見識,不論何病,一律用以溫補,害人不淺!”
平時他說話眾太醫都是暗自腹誹,這次說出來,兩名太醫都是點頭。
腹中痞積硬塊已成,怎麼可再用溫補之藥?
徐聽鴻麵露疑色,緩緩搖頭。
管家這些日子天天聽太醫們議論,對自家老爺的病多少也知道了些,聞聽此言也是麵有猶豫之色。
田治輝見眾人反應,心下氣餒,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畢竟是自己上門請來的大夫,管家倒也沒有當麵給田治輝難堪,隻是伸手虛引,讓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田治輝走了過去,並沒有坐下,背著手凝神思索著方才病人的情況。
鬱竹跟著過去低聲道:“父親,咱們的辨證用藥是對的。”
說著她打開藥箱取出紙筆,就在旁邊的桌子上攤開紙將藥方擬了出來。
管家一直注意著這邊的動靜,見她寫出方子,便走了過來。
鬱竹並不多說,將方子交給他。
方子被放在書案上,幾名太醫圍著討論。
“這簡直是胡鬧!”趙若甫對著方子指指點點:“看看這方子!白術、鹿膠、蓯蓉、竟然還有附子肉桂,這一劑藥下去,怕是朱侍郎立即就得……”
“吭吭!”怕他說出病家忌諱的話來,先前那名太醫咳嗽幾聲打斷了趙若甫的話。
“此方與病症不符,還是……”徐聽鴻也緩緩搖頭:“不要服用了。”
這大夫辨證雖準,開方卻是沒什麼準頭,到底還是年輕,見識得少啊,不過他家這小娘子藥童倒是寫得一筆好字。
徐聽鴻看著藥方上的字暗想:可惜這是治病救人,不是在翰林院舞文弄墨,字寫得再好,方子不對症,還是沒用。
“這一劑藥下去,確實於病症無用。”清亮的聲音響起來,鬱竹緩步走過來,看向三名太醫。
“如果小女子沒料錯的話,先前病人已經服用多劑檳榔枳殼五皮等消導克伐之藥,”鬱竹看向旁邊的管家,問道“那些藥服下去於病情可有作用?”
這話一說出來,三名太醫麵上神情都變得不太好看。
朱侍郎已經服了十來天藥,所用的藥物也正是鬱竹所說的藥物,但十來劑藥物服下去,不光病情不見好,反而日見嚴重,肚子越來越脹,這些日子連勉強上朝也不能了。
所以管家才會到外麵醫館去延請大夫。
自家老爺命在旦夕,管家倒不怕得罪這些太醫,聞言鄭重點頭:“不錯,是服了十來天的藥,方藥成份也如小娘子所言。可是這溫補潤滑之藥……”
他沒說出來,但言下之意還是不敢用。
“家父方才說得清楚,此乃虛脹之症,腹中痞塊氣虛不運,若要治病非補不行,方子在此,你們看著辦吧。”鬱竹語聲清脆,話說得幹脆利落。
管家麵有難色,轉目向廳旁立著的一大排屏風看過去。
鬱竹一直在思索著病人的情況,直到這時才注意到屏風,屏風後有簌簌響動,低低的議論聲。
幾息之後,一個中年婦人扶著一個老太太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婦人臉色蒼白,眼旁猶有淚痕,老太太神情還算平穩,但眼圈周圍卻有一圈濃重的青黑色,幾名丫環仆婦跟在後麵。
老太太由婦人扶著走過來,早有丫環把椅子搬過來,扶著老太太坐下,婦人侍立在她旁邊。
幾名太醫肅正施禮。
這是朱侍郎的老母親,深得太後寵信,朝中傳說太後當年未出閣時,她救過太後的命。
朱侍郎才幹平平,這麼多年來卻一直聖寵不衰,據說同他的這位母親也有關係。
老夫人同眾人客氣幾句,目光銳利打量鬱竹。
鬱竹大大方方地施禮,目光微微下垂,麵色如常並不說話。
“方才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老太太抬手示意,鬱竹站直了身子。
“若用你的方子,你有幾分把握?”朱老夫人麵色沉慎,一雙蒼老的眼忽然利如鷹隼盯著鬱竹。
“八分。”鬱竹抬起頭來,毫不畏懼地與老夫人對視,語氣平穩篤定。
田治輝動了動嘴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把方子拿過來我看一下。”
一名仆婦立即快步過去拿起方子呈上去。
“你說我兒這病是虛脹?”老夫人看著方子沒有抬頭問鬱竹。
“回老夫人,是。”鬱竹回答的幹脆利落。
老夫人把方子遞給旁邊的婦人,微微歎了口氣道:“服一劑試試吧,左右服了這十來天的藥也沒見效,病情危急至此,隻能從權一試了!”
“不過,”老夫人目光銳利看向鬱竹:“你方才又說這方子於病症無用?”
“是的老夫人,一劑藥無用,至少要連用兩劑。”
“兩劑,還是連用?”
“不錯!”鬱竹斬釘截鐵:“若隻服一劑不若不服。”
一個婢女從裏麵出來,俯在老夫人耳邊低語,依稀聽得到“痛,脹”等字眼,老夫人麵色急變,抬頭看了鬱竹一眼。
“就依你,朱海去抓藥吧。”
鬱竹心裏有數,剛才看朱侍郎的病況,若再不進行有效的診治,怕是最多明天就不行了,這老太太也算是個有主意的,光這份決斷就比一般的男子都要強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