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拿了方子出去,眾太醫你看我我看你,雖則心中都有不滿,但病家既已做了決定,自然也不能硬攔著。
朱家老夫人麵沉如水坐在那兒,趙若甫想到自己方才說的那些關於朱侍郎如何的話,估計老夫人在屏風後麵都聽到了,心下甚虛,恐她發作,也不敢作聲。
廳中一陣難耐的沉寂,田治輝低著頭不說話,鬱竹神情自若落落大方。
幾息之後,徐聽鴻問道:“這位小娘子可否說說方義?”
雖然方才徐聽鴻也反對她的方子,但這位以病人至上的老大夫,鬱竹對他還真沒什麼惡感。
她整理一下語言侃侃而談:“病人脈象遲澀,少腹氣衝於上……陰寒之氣蟠結於中,下焦陰氣上升,非溫藥不能納之……”
徐聽鴻的眉頭漸漸展開,看著鬱竹的目光越來越是欣賞,待鬱竹說完,他撚須道:“說來是有些道理,隻是,如此兵行險著,怕是……”
顧忌著病家的母親在場,徐聽鴻沒把後麵的話說出來。
鬱竹朗聲道:“不妨。隻要虛實辨證明確,此病原本於性命無妨。”
正說著管家進來,告知朱老夫人藥已煎好。
“煎了幾劑?”
管家猶豫一下道:“兩劑,分開煎的。”
“端進來吧。”
一個婢女用托盤端著兩碗藥送了進來。
老夫人揮手:“送進去,先服一劑看看效果。”
田治輝抬起頭想說什麼,看看堂中這些人又沒敢說。
婢女端著藥進去,鬱竹也跟了進去,幾名太醫互相交換眼色,也想跟著進去,卻被老夫人客氣地阻止。
“內室狹小,眾位大人們進去一位就是了——徐大人,老身是信得過你的。”
這話說得很明白,徐聽鴻拱手為禮,跟在朱老夫人身後進去,趙若甫神情氣惱卻不敢多言,另一名太醫心胸甚闊,倒也不惱不怒退回案邊坐下,端起手邊的茶盞。
內室,朱侍郎躺在床上毫無聲息。
“先給他服一劑試試。”
朱侍郎閉著雙目,鬱竹撬開他的牙齒將藥灌了進去。
室內幾人的視線都停留在朱侍郎臉上,氣氛緊張,隻聽到朱侍郎粗重的呼吸聲。
“啊!痛死我了!脹,好脹,好痛!”朱侍朗忽然睜開眼捂著肚子呼號起來,老夫人麵色一變,抓住了鬱竹的衣服。
“你!你害死我兒了!”
鬱竹麵色不變,雙目注視著她道:“老夫人,方才我就說了,此藥必須連服兩劑才能奏效,若服一劑還不如不服。”
“你!”老夫人鬆開手無力道:“一劑就已如此,連服兩劑……”
朱侍朗的呼痛聲漸漸低微,轉為斷斷續續的呻吟,麵色灰敗,似乎連呼痛的力氣也沒有了。
鬱竹不理會朱老夫人,端起另一碗藥汁灌進鶴嘴壺,老夫人手抖了一下,神情複雜地看著她,既沒阻止也沒說允許。
老夫人心裏清楚,自家兒子病情危篤,已是束手待斃,之所以會讓管家去請民間的名醫,也就是存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念頭。
一直以來太醫都說兒子的病是實症,宜攻堅瀉下,服藥無數卻始終不見效果,反而越來越嚴重。如今隻有這玉生堂的用藥同其它人都不同,既然終究是袖手待斃,不如讓這小娘子試一回。
她剛才說了,有八分把握呢!
朱老夫人也是聽過黃小昭的事情,估摸著這小娘子也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不然怎麼敢說八分把握?
朱老夫人胡思亂想著,就看見鬱竹端起鶴嘴壺將另外一碗褐色的藥汁灌進了自家兒子的肚子裏。
旁邊服侍的婢女接過鶴嘴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朱侍郎。
約摸過了一盞茶時分,朱侍郎呻吟聲忽然轉大,臉上滲出一層細汗。
鬱竹退後兩步道:“成了,扶他去更衣。”
兩名婢女急急上前扶起朱侍郎,管家也上前搭手,架著他轉向後麵的簾子裏。
隻聽得朱侍郎一聲痛呼聲音沙啞,管家滿麵驚喜地從簾子後快步出來對朱老夫人道:“老夫人,老爺他便了!”
朱老夫人跌坐在榻上,雙手合什念佛不已。
聽到這話,外麵留著的兩個太醫再也忍不住,掀開簾子湧了進來。
朱侍郎的病狀便是腹中結塊,已有一個多月沒有大解,一眾太醫用了十數劑消導克伐行氣之藥,卻是一點效果也無,反而朱侍郎的腿腳都腫了起來。
沒想到玉生堂的大夫隻用了兩劑藥,便將腹中燥糞送了下來。
徐聽鴻看向鬱竹,目光中滿是喜愛和欣賞之色,還有著些許疑惑。
“田小娘子可否告知,為何必要連服兩劑才可?”想了又想卻始終不得解,徐聽鴻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眾太醫聞言齊齊看向鬱竹。
鬱竹微微一笑道:“大人豈不聞氣虛不能運藥,一劑藥力不夠,須得兩劑才行,前力未盡,後力又生,方能推動潤滑。”
徐聽鴻恍然,連連點頭:“倒是忘了這節了,我果然是老了啊!”
朱侍郎換了衣服出來,臉上的神情已好得多了,在婢女的扶持下重新躺回榻上,眼也不睜低聲問道:“是誰診病?”
身旁服侍的管家低聲道:“玉生堂田大夫。”
朱侍郎雙手合抱微微一拱,側身而臥不再說話。
田治輝連說不敢。
“藥已經見了效,田大夫再幫著診脈開方罷。”老夫人看著兒子精神了許多,臉上神色喜不自禁,對田治輝道。
田治輝應聲是,早有婢女將搬來繡凳放在床前請他坐下。
田治輝診完脈又按壓朱侍郎腹部,發覺痞塊已去,隻有小肚子邊上還有一點點發硬,他幫朱侍郎蓋好被子道:“大人病情已無大礙,無須改方,隻須將此方熬製成膏,再服二十劑即可痊愈。”
趙若甫兀自不信,他的臉皮比別的太醫都要厚些,不顧朱老夫人要殺人的目光,過去拿起朱侍郎的手診脈。
良久之後他臉色頹然,又探手去朱侍郎腹部按壓。
另兩名太醫看著他的神情動作,恨不能自己也上去摸一把,躺在病榻上的朱侍郎此刻儼然成了香餑餑,誰都想診診他的脈,再摸摸他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