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心痛

但是一個女嬰麼。

恐怕所有人都認為,一個女嬰即使她被人救出去又順利長大,又能翻出多大的風浪?

夜自寒一見鬱竹臉色便知道她已經想明白,微笑道:“不錯,因為是個女嬰,所以不足為患。可是在玉仕軒的心裏,即便是女嬰,那也是他玉家的血脈。玉仕軒的夫人死後他就沒有再娶,直到後來皇上憐憫玉仕軒,重新恢複他的官職,玉仕軒也還是孤身一人,所以,這女嬰倒是玉庭這一脈唯一的傳人了。”

鬱竹端著茶盞的手在微微顫抖。

結合著夜自寒這裏得來的情報,加上她自己方才聽到玉仕軒的話,鬱竹得出了結論。

玉家的滅門大有隱情,並且深仇大恨還沒報;玉仕軒之所以還苟延殘喘地活著,完全是因為還沒找到玉錦牽掛著自己的女兒;若玉仕軒一直這樣下去,大學士玉庭這一脈,便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該怎麼辦?

躲回杭口縣的醫館裏,跟著父母家人平平安安地過完一輩子,還是摻合到玉家的事情中,冒著危險查清事實,幫玉家滿門報仇,讓玉仕軒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氣?

鬱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昨天晚上的玉仕軒是如何獨自一人躲在花園的角落裏,為死去的親人燒紙,又在聽到巡防司的人來了時如何倉皇逃走。

她的耳邊甚至又響起那零亂雜碎的腳步聲。

她也能想象得到,玉仕軒平日裏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可能是淒涼孤單了無生趣地活著,仇恨時時咬噬著他的心,隻有想到流落在外的女兒時,才能有一點點的慰藉,更多的卻是擔憂。

鬱竹她作為玉仕軒生理意義上的女兒,究竟該何去何從?

今天一天知道了太多的事情,玉竹有些茫然。

白天她知道了玉家的事,還遇到了玉家和姑母喬家的人,晚上她便隔著牆聽到了生父的哭泣聲。

就此放任不管?

鬱竹不忍心。

可是如果要管的話,她又有什麼辦法?除了一手好醫術,她什麼都沒有。如果一定說有,那就是還有一家子親人讓她牽掛,讓她不論做什麼都要考慮親人的安危。

燭光下,少女如白瓷般的麵容蒼白木然,眼底的神色卻是瞬息萬變,身子僵立不動,給人以怯弱無依之感。

夜自寒有些擔心地看她,很識趣地沒出聲打擾她,隻是忍不住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涼,手指還在微微顫抖。

握著這手,夜自寒忽然有些隱隱的心疼。

外麵的夏草看到這一幕,麵色一變想要說什麼,卻被春芽扯了扯袖子,反倒拉著她轉了個方向。

“夏草你想幹什麼?左右屋門開著,咱家少爺也不是個沒分寸的,你瞎擔心什麼?再說了小田大夫終究是客人要離開的,你的主子還是少爺,你可要分清主次。”

春芽的聲音壓得低低的說。

夏草一想也是,自家少爺絕不是那等喜歡女色的,他的行動定有深意,再說小田大夫自己不也沒什麼反應麼?

春芽以為她說話的聲音極低,屋裏的人聽不到,沒想到在這深夜裏聲音本就傳得較遠,加之屋裏的兩人都是耳目極為聰敏,都聽到了她的話,也同時發覺不妥。

鬱竹一下子羞紅了臉,把手抽了出來。夜自寒更是暗道自己唐突,怎麼會在這深夜裏突然握住人家小姑娘的手?

可是他看著她彷徨無措的樣子,不知為什麼很是心疼,像是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針紮了一樣的疼。

夜自寒也紅了臉欲待解釋,卻又不知如何說才是,他虛握了握手,隻覺掌心中柔軟冰涼的觸感還在,心中更是不好意思。

思慮一下,夜自寒終究是鼓起勇氣低聲勸道:“好了鬱竹,別為不相幹的人難過了。你若一定想實現你師父的願望,京城中多的是書法大家,我幫你找人品評一下你師父的書法就好。”

他心道,反正鬱竹的書法自成一家,就連弘通法師也讚不絕口。上京城裏多的是比玉庭大學士出名的書法大家,到時候隨便找一個來就行,隻要遂了她和師父的心願,她慢慢地也就將玉家的事放下了。

鬱竹眸色深沉,白瓷般的臉上殊無半點笑容,點點頭道:“好。我累了。”

夜自寒揚聲喊兩個丫頭進來服侍鬱竹休息,又惦記著她冰涼的小手,特意叮囑夏草取了暖手的熏爐來,親自放到鬱竹手裏,這才有些不放心地離開。

晨光淡淡,奇異的香氣繚繞在室內。

纖白的小手拈著一枚銀針,極快地紮進孱白中帶著一絲絲青色的肌肉中,肌肉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一下,隨即恢複平靜。

修長而骨節分明的大手端著針盒,每當小手行針完畢時,便適時地遞上另一支銀針。

鬱竹與夜自寒兩人配合默契,夜小樓麵朝下趴著,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有身上的肌肉在針刺上時微微抽搐一下,顯示著他其實很疼。

是的,其實夜小樓很疼,針炙之處火燒火燎的疼。

中毒十幾年來,他的身上一直都是冰寒刺骨,即使是最熱的夏天穿著最厚的袍子,他也覺得冷得要命。

而且毒性使夜小樓的五感極其敏銳。最柔軟的絲綢穿在他的身上,也會摩擦得皮膚生疼,走起路來同地麵接觸的腳掌更是如刀割般疼痛。即使是秋天裏蟬兒最低微的鳴聲,聽在他的耳裏也像打雷一般。

甚至就連吃飯喝水這種維持基本生存的活動,對夜小樓來說也是極大的折磨。

他的牙齒和舌頭同食物碰撞磨擦,味蕾感覺到食物最為鮮美的那一層的同時,也能夠感覺得到飯粒從食管裏慢慢下滑,感覺到它們在胃裏慢慢消化。

在每月最痛苦的那三天裏,他甚至連飯也不吃,隻敢喝一些溫水。

這樣的日子,夜小樓已經過了十幾年。

夜小樓沒有讓別人知道他身體上的痛苦,他覺得告訴別人也沒用,隻是默默地改變了生活習慣。

夜小樓不再練武,不再讀書,喜歡的玉笛被他放在匣子裏,再也沒有拿起來過。他住在最偏僻的宅子裏,為了減少宅子裏的聲音,夜小樓甚至驅散了大部分的下人,隻留下必須的幾個人。

就連這幾個人,也被訓練得行走坐臥盡量不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