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再見

噌的一聲,阿米爾長刀出鞘。

他的柔情僅限於鬱竹,他的報恩也隻限於田家,這鎮上其它的人跟他沒有關係,殺死他們對他來說是件無所謂的事情。

“哥哥你不要殺他!”沒等阿米爾動手,阿娜麗罕就張開雙臂擋在阿扣前麵:“他是鬱歡的鄰居,她同我說起過他的。”

事實上那次在田家門口衝突過後,鬱歡確實對阿娜麗罕說起過阿扣的情況,但她卻不願說出阿扣經常偷東西的事,擔心阿娜麗罕會因此小瞧了漢人,隻說阿扣和她家是鄰居,日子過得很苦。

那麼他也是鬱竹的鄰居了。

阿米爾心裏有些苦澀,他看也不看地隨手收刀入鞘,刀鞘與彎刀相撞,發出噌楞一聲輕響。

阿扣似乎才意識到剛剛的凶險,嚇得張大著嘴已經不會說話了。

他,他是沾了田家的光吧,阿娜麗罕是來找鬱歡的,他看得到她眼中的淚光,鬱歡的死讓她也很難過吧?

不知為什麼,阿扣忽然高興起來。

阿娜麗罕憐憫地端詳他。

少年的眼睛深陷,嘴唇幹裂,麵容瘦削,十根手指上全是磨破的傷口,有的已經結了痂,也有剛剛磨破的新鮮傷口。

“你等等。”阿娜麗罕叮囑一句回到馬旁,從馬背上解下一個水囊和幹糧袋回到阿扣身邊遞給他。

水囊裏的水隨著她的動作發出叮咣的碰撞聲,聽起來很是悅耳。

阿扣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也沒喝水,隻靠著遠處樹林裏找到未化的殘雪充饑,看著眼前的水和幹糧,他有些心動,不知為什麼卻不願意接過來。

阿娜麗罕又從獸皮荷包裏取出一小塊銀子,和水囊幹糧袋放在一起,硬塞在阿扣的手裏。

“好好活著,一切都會過去的。”她悶悶地說,快步回去翻身上馬。

“走吧哥哥。”

兩騎並行,馬兒小心地避開地上的磚瓦石塊,走到巷子盡頭時,阿米爾勒馬回頭望去,神情沉鬱。

在阿諾亞拉家族消失之前,他絕不會再來這個地方,直到幫她報了仇,他才會再次回來告知她。

那是!

那是誰?!

阿米爾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的目光凝滯在一點——巷子盡頭,無數焦黑的殘垣斷壁之間,佇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熟悉的,像是刻在他腦海裏的身影,阿米爾似乎看到了那雙清淩淩的眼睛。

莫非這是她的魂靈?

阿米爾看看天空中的烈陽,立即否認了這種想法,青天白日的不會有魂靈出現,又或者,他思慮過度,竟然出現幻覺?

他用力地閉上眼睛,再次睜開。

小小的人影身邊又增加了兩個人影,其中一個是儒雅的中年男子,這個樣子他很熟悉,畢竟正是這個中年男子,把快要死去的妹妹救活。

另外一個鐵塔般的少年……

“鬱竹?田家叔叔!”阿娜麗罕也發覺了後麵的人,她沒有想這麼多,直接掉轉馬頭飛馳回去!

“太好了!田家叔叔鬱竹你們還活著!”

蹄聲如鼓,駿馬飛馳而至,站在巷子中央的阿扣已經呆了,手中的水囊和幹糧銀子掉了一地,張大了嘴站在當地說不出話來。

馬兒過來會踏死他的吧?

“阿扣快躲開!”寶兒撥出腰間的尖刀快步跑過去,卻被一雙小手拉住,他怔然回頭怒道:“阿扣他會被踏死的!”

鬱竹輕輕搖頭,用眼神示意他看那邊。

飛馳的駿馬像一道流星,在路過阿扣的時候,馬上的女孩子略一彎腰,一把抓住阿扣的領口,把他提起來放在自己身前,雙腿一夾馬腹,馬兒絲毫不停一路衝到三人麵前,忽然人立而起發出長聲嘶鳴急停下來。

“太好了你們還活著,嚇死我了……鬱歡呢鬱歡呢,鬱歡在哪裏?還有嬸嬸……”阿娜麗罕又是哭又是笑跳下馬來,卻忘了順手把阿扣拎下來,阿扣呆呆地坐在馬上,也意識不到什麼危險,隻是傻傻地回想著剛才的事。

就像一場夢,這個美麗得要命的胡族女孩兒縱馬過來,在他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馬蹄下的時候,她卻把他拉上馬,坐在她的身前,她的身上暖暖的,有一種好聞的味道,她隨風拂動的發絲挨擦著他的臉,細細的癢癢的……

阿米爾隨後趕到下馬,先把阿扣從馬上扶下來,又把阿扣掉落的水囊等東西塞在他手裏,阿扣猶自呆呆怔怔的,阿米爾不再管他,慢慢地向鬱竹和田治輝走過去。

寶兒握緊手中的尖刀,憤憤地看著他,田治輝和鬱竹也在看著他。

阿娜麗罕還在一疊連聲地追問著鬱歡的下落。

沒有人理會她,兩方人互相打量著審視著,鬱竹的目光落在阿米爾身上,那灼灼又清冷淡然的目光讓阿米爾心生涼意,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輕甲上汙紅的幹涸的血跡……

鬥篷邊緣拖在血水裏浸濕又晾幹的痕跡……

她的目光停在他的肩頭不動了。

他忽然覺得不妙,艱難地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左肩——一小塊紅褐色的幹巴巴的東西沾在他的肩頭,看起來像是某種人體內髒的碎塊。

他的臉色變得煞白,伸手摘下這塊碎片,用力向遠方一擲,碎塊輕飄飄地劃出一道弧線,落在不遠處的廢墟中。

所有人的視線都隨著這塊碎片移動著,除了阿娜麗罕。

“鬱竹,你還沒有告訴我,歡兒她究竟在哪裏呢?”阿娜麗罕又是哭又是笑拉著鬱竹的手,另一隻手隨手拭去自己臉上的淚,淚水跟臉上的灰塵糊在一起,再被她這麼一擦,那張美絕人寰的臉立即變成了花臉貓。

阿米爾鬆了口氣,鬱竹的目光終於從他的身上移開,轉到了妹妹那張惹人發笑的臉上。

“歡兒她沒事,我們全家都沒事,我們的家和醫館被燒了,那是身外之物沒什麼,倒是你們……”鬱竹沒有笑慢慢卻堅定地把手抽出來,目光移向阿娜麗罕衣服上的血漬,沉聲問道:“你們還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