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這種不能由自己定菜單,連請什麼人都要被父母規定的生日,實在太沒意思了。尤其是她提出讓父母離席,媽媽一臉失望地說,父母給你張羅這麼久,你以為容易嗎,還不讓父母吃飯了?被邀請來的孩子趕緊說,哎呀,沒關係啦,阿姨,就一起吃吧。這倒弄得舒盈瑩最無趣了。
後來她想了半天,認為那次失敗的生日,就失敗在辦在家裏,如果可以辦在飯店或快餐店,隻要提前安排好,她帶著同學過去就可以,至於大人是否離席,有沒有邀請她自己擬定名單之外的小客人,那都不再是困擾孩子們的問題。
她提出以後去外麵過生日,當然還是馬上就被否決了,被批評是不是以為家裏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可以讓她拿去搞那些排場。她說,可是洋洋都在酒店辦過生日啊,全班女生都去了,可好了。她媽媽恨恨地說,咱家能跟洋洋家比麼,你也不看看她父母是做什麼的!
長大之後,她想起當時媽媽那恨鐵不成鋼的神情,都覺得整件事充滿了諷刺。沒有能力讓孩子偶爾享受一次風光,錯的難道不是做父母的嗎,他們從來都不會覺得羞愧嗎?
“怎麼能這麼說呢,要理解父母的不容易,他們還不是把最好的都給子女了,我們不該跟別人攀比那些的。”殷昭娣反對她這麼想,“要我說,一小和三小,那兩個學校實在太禍害人了,讓孩子小小年紀就看著父母給老師送花送掛曆,學生小小年紀就講究吃穿用度,喜歡攀比,風氣實在不行。”
“有些事兒吧,早點讓人領教了,也不一定是壞的。這世上大部分人,虧和苦都是要吃的,早吃總比晚吃好,晚吃代價更大。”楊露晗風輕雲淡地把敏感問題引開了。
“說是這麼說,不過年齡小的時候,如果對有些問題的認知出現偏差,以後是很難糾正的,檻也是邁不過去的。”舒盈瑩說,“就像他們以前總說不過生日,長輩還是過就算了,我那些兄弟姐妹不也照常過。我抗議大人們不讓過生日這事兒,堂哥還站出來說,少你個生日蛋糕就委屈死了嗎?你知足吧,有些非洲孩子連吃都吃不飽,哪來‘生日’這種概念?你就是日子過得太好慣出毛病來了。可是沒過多久誒,我看到他跟好多同學在快餐店裏過生日,還買了三層大蛋糕呢!他說非洲孩子沒飯吃,你們說這人還要臉嗎?尤其是那些生日在年節的,家庭聚會必備的那種,還不是全家人都要為他們喝杯酒。像我這種前後挨不著的,連個祝福都沒人跟我講。反正全家就我不能過,我說都不能說,連堂哥都要用非洲孩子來教育我。”
“這就過分了。”楊露晗說,“但是生日碰到過年,嗬嗬,也並不是你們以為的那樣。”
大家的注意力又偏移到楊露晗的話上,問她生日恰逢過年是種什麼體驗。楊露晗冷笑一聲,搖搖頭,一副“過去那點兒破事兒不提也罷”的表情。她總是這樣,似乎不太喜歡說起自己的事,有時被問起也是敷衍帶過,看起來陰鷙極了。她有些高冷,也很細心、很懂得傾聽。往往都是舒盈瑩吐槽什麼,江俊傑不明所以地添油加醋,搞得舒盈瑩愈加氣焰高漲,讓大家都浸泡在不良情緒裏,這時隻要楊露晗開口說句話,舒盈瑩很容易就會被安撫下來。
楊露晗不想提起那些,舒盈瑩又絮絮叨叨地抱怨起來,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她的話題上。
“我小時候有段時間還挺倔的,真跟同學去講,我家從來不過生日,我從來不搞那一套。”舒盈瑩說,“後來再長大些,反而不怕承認這些了,也很熱衷給別人過生日,尤其是自己的那些小侄女、外甥女,把每個小家夥的生日都記下來,如果家裏紅紅火火給她們辦了,我就放心了。總覺得,這都什麼年代了,給孩子過個生日的預算都拿不出來,還像話嗎?如果她們還像我小時候一樣,那也太可憐了。新一代父母和爺爺奶奶不能再走老路了——那種懂事可恥,孩子不可恥,大人可恥。”
“不是有句話嗎,小時候越被壓抑的、越沒得到滿足的,等到長大了,自己有能力得到的時候,就會瘋狂地報複回去,報複一樣地滿足自己。”江俊傑的大理論又開始了,“就像我家吧,很早就有電腦了,父母也讓我玩遊戲,還給我買《真·三國無雙》的遊戲盤。所以遊戲這種東西,我很早就覺得不新奇了,反而那些被打壓得厲害的,越戒不了遊戲的癮。手機之類的電子產品也是,我挺早就接觸了,也不就那樣嘛,沒什麼好沉迷的。”
楊露晗嗤了他一聲:“嗯,好了,知道你家有錢了,下一個。”
說起來,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團體裏,似乎隻有江俊傑是在充滿愛和理解的環境裏長大的,有著其他人都沒有的自信和安全感。後來,夏微予又覺得他的成長環境也許不是愛和理解,而是寵溺和縱容。他有時並不明白其他人的遺憾和抱怨都是什麼,就隨著自己的理解順著話往下說,既沒頭沒腦,又很受用,舒盈瑩很喜歡和他一起罵自己討厭的人和事。他陪著舒盈瑩吐槽的整個過程裏,自己都不會受到任何影響。罵完了,舒盈瑩舒服了,也不見他像其他人那樣被影響到情緒和判斷。夏微予一直很羨慕他這樣的性格,更羨慕形成他這種性格的成長環境。
他一直覺得江俊傑跟舒盈瑩很適合,適合就適合在江俊傑有治愈她的本事。
舒盈瑩是需要被治愈的,不然她缺失的東西,注定她走不了多遠。這種事是安彥都辦不到的,安彥能給她的不過隻是短暫的光輝。“修補”這種事,隻有江俊傑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