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開開眼界

李宗耀嚇得雙腿一軟,噗通跪下,麵色發白道:“大人明鑒!這、這不是第二樓的酒,是小的從、從秦地運回來的!”

“秦地?”宋清覺眯起雙眼摩挲酒盅,慢悠悠道:“早聞她不在京那幾年,是跟著夫君去了鍾南山……原來在那處也開了酒館麼。”

陳玄林臉色終於好了一些,沉聲道:“縱使如此,這酒也是出自欽犯家眷之手。私下裏嚐幾杯便罷,如何能教宋大人帶回京城?你這豎子,忒不知好歹。”

欽、欽犯家眷?!他可不知有這層隱匿啊!

李宗耀全身劇顫,腦中嗡鳴作響,完全亂了頭緒。

宋清覺擺手笑笑,不在意道:“昌平兄莫要怪他。當年聖心大怒,朝中尚且對此事諱莫如深,他一個年輕人省得什麼?不知者不罪,權且饒了他吧。”

說著對李宗耀道:“賢侄快起來吧。你與水兒,哦,就是這青衣的小機靈鬼,一同到別處去用膳,我與昌平兄有些私話要談。”

他話音一落,水兒立即躬身,拉著李宗耀消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房門緊閉,四下無聲。

陳玄林神色倉惶,伏身跪地道:“大人容稟,瓊玉釀一事,下官隻在小女麵前提及過一次,竟不想被那李家小子打聽出來,使這等手段來討大人的歡心……下官瀆職失察,差點釀成大禍,還請大人降罪!”

宋清覺沉默地飲下一口醇酒,捏著杯盞輕輕笑道:“昌平兄這是做什麼?方才已經說了,不知者不罪,兄何必放在心上?”

陳玄林猶豫道:“可、可是……”

宋清覺無奈地歎口氣,親自上前扶他起來:“你我有同年之誼,兄何必懼我至此?這些年京中動亂不休,朝廷無暇顧念外官升遷,這才使得兄這顆珠玉蒙塵十載。我身在廟堂,雖有心幫襯,但彼時官卑職低,不得聖心,終是束手。”

“朝廷……自有朝廷的考量。”陳玄林實在摸不準他話中深意,隻得謹慎道:“下官能在地方為民請命,也不枉聖賢教誨。”

“兄一片赤誠之心,愚弟怎會不知?”宋清覺神色突然肅穆,扶住他的兩臂定定道:“不瞞兄說,我此行前來,一是要與兄相會,以係當年情誼,二者,則是為兄謀得一進身之機!”

“進、進身?”陳玄林訝然地睜大雙眼。

宋清覺頷首:“兄可見過惠王殿下?”

“當今長皇子……”陳玄林喃喃道:“下官草芥出身,在朝中時日不多,怎能得見如此貴胄……”

“可兄之高義,早已傳入殿下耳中。”宋清覺高深莫測道:“愚弟奉旨巡視渚江各府,離京之時,惠王殿下特地交代,要愚弟前來與兄一晤。”

陳玄林怔住:“惠王……要下官……”

“昌平兄為官多年,應能料到當今朝中局勢。”宋清覺拉著他來到窗前,遙指遠處的蒼峻高山:“殿下慕才久矣,現正值用人之際,隻要兄稍一頷首,便可扶搖直上,平步青雲。”

陳玄林雙目圓睜,被他一句話鼓動地心髒劇顫,不自覺扶住了窗欄。

宋清覺不動聲色地撫著胡須,將他這番動搖看在眼裏。

陳玄林幾乎站立不住,抖著唇咽了口唾沫,顫聲道:“聖、聖上現今,如何了?”

“昭王歿後,聖上大悲之下,病邪入體,現已數月不曾上朝了。”宋清覺沉聲道:“今夏,北境戎賊又隱隱成勢,內憂未平外患遂起,朝野上下莫不人心惶惶,都說……”

他話到此處微微一頓,歎息道:“都說怕是要重蹈十三年前的覆轍了。”

陳玄林眸中漸染痛色。

宋清覺殷切地望著他:“昌平兄,大任將降,賢德如你,難道甘願在這九品任上蹉跎一生不成?”

“……”陳玄林默然良久,深深歎息道:“我農家出身,虧得有賢妻恩助,苦讀十載,才終於躋身朝堂。不想入仕之初,就遇上邊境大亂,名將身殞,帝相之間反目成仇,朝野上下分崩離析……”

宋清覺不料他會在這時提起十幾年前的往事,不禁神色一僵,抿緊雙唇沉默不語。

“當年因君相齟齬離京避難,如今又……躲不過皇子奪嫡之爭。”陳玄林苦笑幾聲,自嘲道:“天意如此,夫複何能!”

他刹那間似乎看透了什麼,顫巍巍地抬手,將那頂戴了十幾年的官帽輕輕擺正,抖平寬大的衣袖,衝著宋清覺伏地跪拜:“下官……願隨大人進京!”

“有昌平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宋清覺臉上重新掛起笑意,趕忙上前將他扶起,高興道:“回去之後,我定盡快回稟殿下,待來年春,朝廷起征新科,兄便可與令婿一同進身!”

提到李敬文,陳玄林臉上頗有些不自在。他退堂後,生怕這沒腦子的蠢女婿意氣用事,不由分說回府找女兒的麻煩,便讓書令將之強留在了後院,待他回去後再做打算。也不知這會兒還在鬧沒有?

“昌平兄?”

陳玄林回過神來,忙道:“多謝大人恩遇!。”

宋清覺笑笑,沒有追問,拉他到桌旁坐下,親自倒上兩杯瓊玉釀:“來,愚弟敬昌平兄。”

陳玄林推辭不得,隻能一飲而盡,果然同多年前夜晚所喝的一樣醇美。

“宋大人……”

宋清覺挑挑眉。

陳玄林忙改口道:“夢漣兄可記得七年前,蘇氏下獄時,是否曾攜一女?”

“……”宋清覺倒酒的動作突然頓住,片刻後又笑開道:“我那時隻是戶部一名小小的文書,官微言輕,更不好去觸聖上的黴頭,故許多隱秘無從知曉。昌平兄怎麼問起這事來?”

“此案牽扯頗深,多少朝中大臣受到連累,被抄沒財產,舉家離京。”陳玄林沉吟道:“當時朝廷下發到地方的文書上記說,羅濟家眷,均在被發配之前自縊於獄中。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這麼敏感的案子,朝廷官文豈敢作假?”宋清覺輕笑著調侃道:“昌平兄日理萬機,竟還有工夫研究起七年前的案子來?”

“哦,非是如此。”陳玄林搖搖頭,解釋道:“近日案中,一女犯容貌,與那夜所見蘇氏極為相像,查其年歲,也恰好與蘇氏之女一致,我便起了些許疑心。”

“……”

“不過,閱其卷宗戶籍,卻無疏漏。”陳玄林一邊品酒,一邊皺眉回憶良久,卻發現印象中蘇婉茹那張臉也漸漸模糊了起來,不禁歎道:“真是年歲大了,許多人物記不真切。夢漣兄久在京中,可常到第二樓……夢漣兄?”

?宋清覺猛地回神,袖下的手指不覺緊攥,麵上依舊若無其事地笑道:“時隔太久,我也將人忘掉大半,隻記得這酒味了。”

陳玄林不疑有他,想起羅瑛在堂上尖牙利齒的模樣,不禁一陣頭疼:“連那天下少有的性子也一樣,真不知是哪裏來的蠻婦。”

“哦?竟有此事?”宋清覺被勾起了興致似的,停箸笑問:“這女犯現可還在衙中?愚弟也想去開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