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桂花醇香

天氣日漸轉涼,山中的草木也顯出幾分蕭瑟。羅瑛換上一身秋裝,背著竹筐進山采藥。

林間滿地落黃,頭頂的枝葉稀疏了不少,但整體上仍舊一派蒼翠,像是僅僅褪去了一層老舊的外殼。南北方的氣候差異在這個季節無比鮮明的凸顯出來。

羅瑛腳步沒有停滯,半年熟悉下來,這片山林的草藥分布情況已經爛熟於心,而此行的目的十分明確,她要去挖烏頭草的塊根——附子。

附子又叫烏頭,號稱中藥“回陽救逆第一品”,性辛、大熱,有毒,入藥之前需經炮製以解其毒性。羅瑛第一次進山,便發現這塊區域中,分布著一大片野生烏頭,但當時正值春末,實在不是采挖的時候,好不容易盼到秋季,又接連不斷地遇上各種麻煩,導致她一直騰不出精力專心製藥。如今,秦佚的傷勢痊愈,家中瑣事俱無,她終於可以幹勁兒滿滿地上山挖寶貝了!

秋分時節,烏頭草的莖葉大都發黃,小心地沿邊緣下鏟,帶須整塊挖出,去土斷莖,隻留下能入藥的塊根。野生附子藥性很足,個頭較小,羅瑛一麵將處理好的塊根丟入筐中,一麵留心挑選適合留育的種子,以保證來年依舊能有所收獲。

這麼埋頭苦幹了一個時辰,才堪堪積攢了半筐。羅瑛累得滿頭大汗,拎起竹筐顛了顛,大約有十幾斤重。去掉土和外皮,估計有十斤,按照以往經驗計算,一斤新鮮附子切片晾幹後僅餘八兩,再加紅糖和菜油炮製,最終大概能得到八斤半的黑順片。

黑順片,又叫大附子,質量上好的市價每斤一兩銀,折去炮製用的紅糖和菜油的價格,她這一趟約莫能掙六七兩銀子。

六七兩,足夠她與秦佚安安穩穩地度過整個冬季了。

羅瑛嘴裏哼著不成文的小調,想象著一錠錠銀子滾珠似地鑽進口袋,美滋滋地背起竹筐下了山。

這時節山裏的野果大多成熟,火紅的山楂,透黃的野檸檬,大大小小掛了滿樹,遠遠看著分外顯眼。羅瑛一路行,一路做著標記,想等秦佚那邊忙完了,兩人一同過來采摘。

兩天前,秦佚背上的血痂終於脫落,被強製休息了快一個月,憋得他渾身力氣沒處發落,整個人毛躁的厲害。幸好今日一早王昌欣來找,說是要修村口的大水車,請他過去幫個忙,這才將快炸毛的狼崽子安撫住,放下弓箭,顛顛跟人下了坡。

日落前,羅瑛趕回家時,院門還緊緊關著,她將竹筐放到陰涼的角落,到井邊打水洗臉。入秋後的井水微帶著刺骨的寒意,滿滿一捧撲打在臉上,立時將渾身的燥意一掃而空。羅瑛舒服地長出口氣,用手抹去下巴的水珠,濕漉漉的眉眼被漫天晚霞映成橘紅,站在院中,遠遠眺望山坡下交錯的黃綠色田壟。

三秋時候,村裏每戶人家都忙得不可開交。晚稻要割,田裏的瓜果也得及時采摘,留種貯藏。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時刻,收獲的喜悅與對來年新的希望,滿滿地充盈在每個人心中。

“明年也種些莊稼麼?”羅瑛望著那些在田間匆忙奔走的黑豆般的人影,想象了一下自己與秦佚挽著褲腿割水稻的畫麵,不由得搖頭笑出聲。

撇開她自己不談,那家夥一看就是個不會老老實實幹農活的。估計能把鐮刀當回旋鏢使,在田邊貼著地皮一扔,嗖嗖嗖地打著旋穿過金黃的稻杆,所過之處水稻成片倒下,如同隊伍裏被腰斬的士兵。

羅瑛感歎拍手:“真是冷酷又無情。”

“姨姨在說什麼?”

虎子提個小竹籃站在一邊,仰著腦袋好奇看著她。

羅瑛:“……”啥時候來的!?

秦佚光著雙腳進門,將肩上的麻袋卸下,提起鞋子走到井邊。

羅瑛幹笑幾聲,打個哈哈遮掩過去,看看小孩兒腿上的泥巴問:“你們都下地了?水車修好了麼?”

“清早就修好了!秦叔又給村長家挖了芋頭!”虎子邀功似地舉起籃子,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姨姨你看,我們在田裏摸的螺!”

小竹籃約有五寸見方,被暗青色的田螺填的滿滿當當,螺旋狀的硬殼相互碰在一起,拎著嘩啦啦的響。

“這麼多啊!個頭還挺大。”羅瑛接過,感到沉甸甸地墜手,笑著揉揉小孩兒腦袋:“真能幹,那今晚咱們就炒田螺吃!”

秦佚換好了鞋,將那麻袋也拎過來。

羅瑛打開一看,是半袋子大大小小的芋頭。

“村長給的?”

秦佚點頭,眸中頗有得色。準確來說,這是他勞作一天換來的。

羅瑛心裏好笑,也獎勵似的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厲害厲害!一會兒做芋頭餅配菜。”

三言兩語哄完一大一小,羅瑛進灶房生火,虎子撒著小腿跑回家喊娘親上來蹭飯。

秦佚在院中歇了片刻,又坐不住,跑到灶房,杵著老高的個頭,眼巴巴地看羅瑛做飯。

羅瑛被煩的沒辦法,隻得道:“……你實在無聊,去吧田螺殼給敲了吧。”

大田螺要徹底清洗,可以直接去殼取肉。秦佚將羅瑛之前砌藥爐剩下的石頭從牆角移到院中,又拿個洗菜的盆子放在石頭跟前,提著小籃站在十步開外,雙指夾起隻田螺,蓄力一甩,霎時間,那拇指肚大小的螺旋狀暗器就嗖地一聲在空中劃過一道長虹,狠狠撞在石頭上,粉身碎骨。

羅瑛隻聽見外麵傳來一聲又一聲令人牙疼的脆響,剛好奇地跑出去,眼前立刻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

秦佚出手如電,投擲地每一隻都砸在相同的地方,短短時間,石頭麵上就積起了一撮細碎的殼粉,而當中的軟肉卻完好無缺地掉進下方的小盆中。

羅瑛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耳邊幾乎響起那些可憐的田螺劃過長空時發出的撕心裂肺的慘叫,而始作俑者卻正襟危立,一副一本正經練習飛鏢的表情。

一籃子田螺倒豆子般很快見了底,秦佚夾起最後一個,一鼓作氣噌然擲出,田螺觸到石麵的瞬間,立刻將石頭砸出一個小坑,下一秒滿身硬殼碎成齏粉,軟肉掉在坑中不動了。

羅瑛:“……”您到底何方神聖啊您!

秦佚走上前將軟肉扒拉到盆子裏,神色頗有些意猶未盡。

羅瑛滿頭黑線地伸手道:“給我吧,被你再玩下去,就徹底不能吃了。”

晚間,王寡婦跟虎子上來,羅瑛已經將飯菜都上桌。

爆炒田螺,涼拌藕片,清炒香芹,芋頭餅和粟米南瓜羹。四人圍坐,邊吃邊聊最近村裏的新鮮事。

王寡婦逢人愛聽八卦,知道的也多些,幾乎成了每次聚會的主角。東家長西家短地嘮了半天,王寡婦說的口幹舌燥,便問道:“妹子,你釀的那桂花酒還剩些麼?”

羅瑛笑道:“還有,我這就給你拿去。”

江安縣向有飲酒風氣,連村婦饞了都會忍不住喝幾口。羅瑛在中秋存下一些幹桂花,前幾日心血來潮,便加上枸杞和冰糖合著高粱酒發酵,釀了一壇養生桂花酒,招待往來客人。

甜美的酒液伴著花瓣滑入杯中,在每個人鼻間蕩起一股悠遠的醇香。

王寡婦美滋滋地小口啄飲,突然想起一件納罕事兒來,便對羅瑛道:“妹子知道瓊玉釀不?聽說是用什麼蜂蜜釀的酒。”

羅瑛一怔,下意識否認道:“沒有……嫂子是從哪兒……”

“哎,我也是聽人瞎說的。”王寡婦不在意道:“前些時候在醉香坊做工的回鄉看媳婦,說是上頭在到處找這種酒,要款待京裏來的什麼貴人。”

“京裏?”羅瑛神經頓時繃緊,不動聲色道:“誰要來?”

王寡婦搖搖頭:“沒說,總歸是大人物,跟咱老百姓家家的沒啥幹係。”

羅瑛淡淡地嗯了一聲,長睫低垂,掩去眸中的慌張。

醉香坊,李家,京城,還有瓊玉釀,要來的定是朝廷中人,而且,說不定與她娘親……

“妹子,妹子?”王寡婦納悶地連聲喚她:“你怎麼了?”

“啊……沒什麼。”羅瑛回神笑道:“喝了幾杯,被風吹著有些頭暈。”

王寡婦沒有看出端倪,也笑道:“你酒量不好,不敢喝太多。”

說著叫一旁跟秦佚學扔石頭的虎子:“咱回吧!別擾了你姨他們休息。”

送別母子二人,秦佚去收拾杯盤,羅瑛手指捏著方才的酒杯,對一望無際的星河出神。

秦佚擦手出來,將那半杯甜酒接了過去。

在想什麼?他伸手指指自己的額角,比道:你有心事。

“秦佚……”羅瑛睜著半醉的雙眼望向他,眸中點點星輝。

秦佚等了半晌,依舊沒得到回答。再看這人,已經靠著椅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黑夜裏響起悠長的歎息,秦佚上前,將心愛的女子抱進懷裏,在那泛濕的眼角落下一個溫柔到極致的輕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