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新的生活

“還真讓他們走了啊?”

王昌欣停下手裏的刨子,不可思議地望向埋頭搗鼓木料的年輕女子。

“是啊,不過在那之前,我讓秦佚好好收拾了胡海天一頓。堂堂個七尺高的彪漢子,居然逼自己媳婦騙男人給他還債,真是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羅瑛邊罵邊將腿上的木屑吹掉,繼續拿小刀把方方正正的木頭塊雕出一圈弧線。

“哎,這二柱子真是不容易,撞上這種事,怪不得要變賣了家產一走了之。”王昌欣兀自感慨著,將已經刮平的毛坯遞給秦佚。

三人此時正坐在王家的小院裏,腿腳邊堆滿了雜七雜八的木料和竹節,李豔秋身子大致康複,正在房中帶孩子。

秦佚剛打磨完了桶底,抹一把汗,拿過王昌欣遞來的毛坯仔細查看,片刻後點頭表示明白。

浴桶要裝下一個人,高度與深度都比平常的木件大,所用的毛坯更要寬厚和長些,這對初學者來說很有難度。幸好有王昌欣這個手藝高超的師傅,事無巨細地教給他木活的要領。

“劉柱走之前,還將那頭產奶的母羊牽給你,可見他不是一時衝動做的決定。”羅瑛鬆了鬆被刀把壓扁的食指,將木頭圓球舉在眼前。

香柏特有的清甜味在整個雕刻過程中,一點點地滲進了手指細小的指紋裏,讓她不禁想起那個曾穿行在叢林深處的牧羊人。他與羊群和大山為伴,靈魂的味道應與此相似才對。

“寬容,原諒,與拋卻過往,他比我們想象的更有勇氣。”

王昌欣撓撓腦袋,沒有聽懂。

羅瑛笑笑,換了把更小的刀雕刻花朵的紋路。

劉柱是在楊秀娟與胡海天離開兩日後辭行的。

他還是將最後的羊群賣了,連同一起賣掉的還有那些上好紅木製的家具,和那所蓋了沒多久的宅院。

不過這些都是羅瑛之後才聽說的。她與劉柱的最後一麵,是在他離開那天的清晨。

正值夏末秋初,頭天又剛好下了雨,山上的霧氣很重。羅瑛比慣常起的早了些,剛走到院子裏,就聽見似曾相聞的羊叫聲。她急忙上前打開院門,見一頭神情呆滯的白山羊,被黑色的皮繩牢牢地拴在籬笆上。山羊腳邊放著快頂大的石塊,表麵光滑至極,她認出是山上溫泉旁的石頭,搬開一看,果然下麵藏著幾顆碎銀,旁邊還附帶一張信紙,上書三個大字:謝大夫。

羅瑛心裏一突,慌忙跑下去尋人,未到坡底便望見一個熟悉的黑影,細瘦肩膀上背著簡單的行禮,結實的小腿邁出穩健的步伐,一步步地向著彌漫著濃霧的前方走去。

她突然就停止了奔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追上去。在猶豫的瞬間,那黑瘦的身影已然被霧氣席卷,消失不見。

當日午間王昌欣尋上來,說自己門前有頭母羊,看著像劉柱家的,卻不見人在何處。羅瑛將實情對他一一說明,兩人相對沉默。不久後秦佚走出來道想跟王昌欣學做木桶,這才了有此後的情形。

“今日將毛坯做完,明日劈竹篾、熬膠、削簽子,後日便可箍桶了。”王昌欣將計劃列好,對秦佚道:“咱們一日做個把時辰,天涼之前,定能趕製出來。”

羅瑛道:“不必那麼急,村長隻指點著便行了,剩下的讓他自己來。”

“小哥手腳靈快,頭腦又好,再過幾天就真沒有我用武之地嘍!”王昌欣搖著頭笑,看羅瑛一副與有榮焉的小模樣,不禁調侃道:“大夫這幾日跟挺緊,是不放心小哥獨自來我這兒?”

羅瑛的小刀一滑,差點毀了剛刻好的花形。

“嫂子能剛下地走,我這不是怕她再有什麼不適麼……”她掩飾地幹笑,口不對心地辯解了一句。

王村長暗自好笑,拱手送上台階:“那我先替豔秋謝過大夫了。”

秦佚將最後一塊毛坯做好,與其他的一起堆成個金字塔形,起身收拾工具和邊角料。

“這麼快啊。”王昌欣挪過去看,發現大小都與他做的一樣,不禁訝異至極,“哎喲,小哥不得了,我還真想收你做個徒弟了!”

秦佚推辭地抱抱拳,表示自己已經有了師父。

“村長就是那麼一說。”羅瑛無奈地搖搖頭,沒有替他轉達這句話。

秦佚也不在意,偏頭想了想,拿個樹枝在地上畫:龍鳳櫃如何做?

羅瑛:“……”

“這不是成親用的家具麼?”王昌欣納悶地問:“小哥要給誰做?”

秦佚一臉的明知故問:他還能給誰,當然是給——

“我我我們家缺個櫃子!”羅瑛冷靜解釋:“他看劉柱家那個樣式好,也想做一個。”

“原來如此。”王昌欣理解地道:“他家那個是雅軒居的物件,樣式木料都上乘,就是貴得嚇人,要買肯定不劃算。”

“沒錯沒錯!”羅瑛點頭如搗蒜,側頭給秦佚使眼色:聽見了沒!別再打櫃子的主意!

“不過鄙人不才,早年曾在那兒當過幾年師傅,店裏的樣式都門兒清。”王木匠話鋒一轉,顯擺之意躍然臉上:“小哥要是想做,盡可教你!”

秦佚黑眸一亮,當即抱拳。

王師傅欣然回禮。

“……”

羅瑛化作一尊無言雕塑,幹裂在風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