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製冰隻能冬日,窖藏後放到夏季取出,成本巨大,數量有限,故冰塊珍貴無比。一直到硝石問世,這個問題才迎刃而解。
硝石與其說是“石”,不如說是一種狀似鹽巴的灰白色結晶,遇水會迅速吸熱,導致周圍急劇降溫。隻要將大盆套小盆,添上水,將硝石往外圍形成的槽中一傾倒,中間小盆便可結冰。而水槽經一加熱,溶於水的硝石便可重新析出,故能反複利用。此法操作簡單,成本低廉,一經研出便飛傳於市。沒過幾年,一到夏日,隻要是有些規模的城鎮中,都紛紛出現了以販賣涼果刨冰為生的小商鋪。
但這種盛景,並未引申至鄉村。
關鍵就在於硝石難買。秦佚走過來,費盡心思地比劃道:那東西產自延邊沙漠,專供朝廷煉製火藥。尋常百姓如何可得?
羅瑛噗嗤一笑,問:“那你說說,那些涼果鋪子裏的硝石,又從何而來?”
秦佚解釋不出了。他的情報獲取都來自幽冥閣,深入,準確,卻狹窄到與普通生活無一絲相關。
“其實硝石不僅能做火藥,它更是一種藥物。”羅瑛整整裙子站起來,大大地伸個懶腰,自信滿滿道:“而隻要是藥,就沒有我製不出的!”
翌日一早,羅瑛便抱著膏藥罐,與秦佚一道往村長家去。
因為使用蠶絲縫合傷口,沒有拆線的麻煩,換藥的過程比較順利。
羅瑛麻利地裹好紗布,將衣衫壓好,對婦人道:“這次的藥性更好一些,我加了蜂房,不易留疤,你隻管好好將養。”
“謝大夫。”李豔秋坐起身,動作比前幾日靈活許多。
羅瑛又跟她交代了一些調養的要處,扶著人歇下,背起藥箱退回院子裏。
王昌欣正拿著砂布打磨木板,見她出來,便放下手中的活計,笑道:“羅大夫辛苦。”
他腳邊摞著一大堆紋理清晰,厚薄均勻的香柏木,好些已經被打磨得平滑發亮。羅瑛好奇道:“你這要做什麼?”
“哦,手藝不練就廢,我就是打發打發時間。”
羅瑛看他有些遮掩的模樣,便換個話題道:“村長,我有件事想問。”
“嗨,大夫盡管開口哇!”王昌欣支棱起耳朵。
“村裏,哪處有鹽堿地?”
鹽堿地在北境分布很廣,土質鹽堿含量高,十分影響作物生長,農家大都不喜歡。
王昌欣想了半天,搖頭道:“沒聽說哪家種不出東西的……大夫要這地何用?”
“想找些土……”羅瑛正說著,秦佚突然扭頭往門外看去,神色幾分警醒。
“怎、怎麼?”王昌欣不明所以,還待要問,就見一個人影猶猶豫豫地從路口挪騰過來,站在大門旁不住地往裏張望。
“柱子,你咋這時候來了?”王昌欣忙過去開門,將人拉進院子裏。
羅瑛這才看清來者全貌——又黑又瘦,個子不高,一身滿是補丁的粗布短打,褲腿卷到膝蓋,露出同樣黝黑的小腿和磨得破舊的草鞋。
男子手拿一個羊皮袋子,神情有些畏縮,隻往裏間看了一眼就忙轉過目光,將羊皮袋子一把塞到村長手中,慌慌張張地逃了。
“二柱子!哎,錢還沒給呢你跑啥!”王昌欣扯著嗓子吆喝幾句,還是沒把人給喊回頭,遂棄,嘟嘟囔囔地關上大門。
“誰啊?”羅瑛好笑地問,怎麼見了生人跟見了鬼似的?
“隔壁村放羊的劉柱,一直那副德行,大夥都叫他二柱子。”王昌欣晃晃手裏的羊皮袋,“這不想著給媳婦補補身子,就買了羊乳,差他日日送來。往常都是天剛亮就到,今兒不知犯了什麼邪性,這時候才來。”
羅瑛點點頭:“羊乳是好東西。附近也有牛乳賣麼?”
“牛乳?”王昌欣仿佛聽見了什麼無稽之談,大笑道:“塞外胡人吃的玩意兒,此地如何會有?大夫不要說笑了。”
秦佚也一臉震驚地看著她。
羅瑛簡直摸不著頭腦——羊乳可食,牛乳就不可食了?什麼奇葩的論斷?
轉念又恍然道:這年頭奶牛良種還未傳入,民間多養耕牛,產奶量很少。她兒時吃到娘親製作的乳酪茶點,用的還真是塞北販來的原料!
王昌欣笑了一陣,忽然一拍腦門道:“對了!”
羅瑛頭大,能不能別一驚一乍的,嚇死人!
“大夫要的鹽堿地,二柱子說不定就知道!”王昌欣懊悔地跺腳:“哎呀,方才怎麼沒想到。”
“現在也不晚!”羅瑛驚喜萬分,“他們家有這種地?”
“那倒不是。”王昌欣見她神色黯淡下去,忙補充道:“田裏沒有,不見得山裏沒有。劉柱常年領著羊群翻山越嶺,這四周的林子就跟他自己家一般,哪裏有什麼都門兒清!”
“那太好了!”羅瑛終於又抓住一點希望:“他家在哪裏?我去問。”
王昌欣這下卻猶豫了,結結巴巴道:“他、他家,大夫還是別去了。”
“為何?”羅瑛與秦佚相視一眼,滿頭霧水。
王昌欣歎著氣道:“他年前剛娶個媳婦,心氣高,性子又潑蠻,年沒過完就把二柱子趕回山上放羊。柱子也老實,怕老婆怕的不像話,一年到頭回不了幾趟家,誰知道這會兒在不在。”
這麼厲害啊……
羅瑛滿心驚奇,她以為李豔秋已經是數得著的辣脾氣了,沒曾想還有更凶的。
那她怎麼找人?
王昌欣想了想道:“這樣吧,明兒早上大夫再跑一趟,我留著他,跟你見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