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殿下走後，我一人站在偌大的“春神殿”匾額之下，望著遊走的浮雲，心思久久不能平靜。
他走之前，叫我不要愧疚，更不要同情他。他說，同情是對他的侮辱。
他還說，永遠不要叫他帝君，他不願意曾經同為仙僚的情誼，到最後半點不剩。他喜歡我叫他殿下，南華殿下。
殿下，同樣提醒著他，他曾經是人間某一個小國的太子。
他說，假如有一天我不叫他“殿下”了，那麼“南華殿下”就真正死了。
我失魂落魄，直到月老的出現，才我的神思拉回來。
月老從一隻花哨的鳳凰背上跳下來，上前一把抱住我，哈哈笑道：“小桃花，你怎麼來了？也不來我老人家府上坐坐，現在你有譜了，還得我老人家來請你是不是？”
我道：“您老人家容光煥發，看起來過得不錯。”
月老靦腆擺手，說出來的話卻是得意揚揚，一點也不謙遜，“小桃花你也看出來了？我老人家最近促成了好幾對仙侶，在仙界威望大增，哈哈哈，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我笑看著他，聽他神秘兮兮道：“保準你聽了之後大笑三天不止。”
我道：“是什麼好消息？玉衡仙子與搖光星君成親了？”
月老愣了一下，擺手道：“不是不是！那對冤家，我可管不了。你再猜猜。”
我聽月老這語氣，便知他是在搖光星君與玉衡仙子那裏碰了壁，暗覺好笑，問：“你去見了搖光星君？”
月老沒耐煩說搖光星君的事情，沒好氣道：“那小子不知好歹，我老人家才不樂意見他。”
我微笑道：“搖光星君與玉衡仙子若結仙侶，豈非是天界美談，你老人家該多去撮合撮合才是。”
月老歎息道：“是啊，要是這樣就好了。隻是搖光那小子不開竅，說什麼命犯孤鸞，不會再娶，我聽了就火大……咳咳，不說他！”
我道：“除了搖光星君，我便再也想不出還有什麼好事情了。”
月老一拍手，“唉，是宗荀，宗荀啊！”
我“哦”了一聲，“宗荀啊，他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月老奇怪地盯著我，“你怎麼不高興啊？”
我如實道：“雖然不知為何高興不起來，但知他還活著，已然心安。”
月老“嗯”了一聲，歎道：“你們之間的恩怨，是剪不斷理還亂，我這個月老也無能為力。”
我道：“您老是司姻緣的神仙，可管天上仙，人間人。但我是淮亡，他是魔尊，不在您老的管轄範圍，所以您老人家也不必神傷。”
月老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桃花，你變了很多。”
我笑問：“我若一直如初登仙庭那時無憂，是不是也挺好？”
月老悵然道：“可是，即便是神仙，也不能使時光倒轉啊。”
我點頭，“是啊。”
月老道：“你許久不來，不知這九重天已經翻天之變，我帶你四處走走？”
我欣然答允，隨月老在天庭閑逛，卻不料在昔日群仙擺宴的九華亭又看見了那一襲白衣。
宗荀正於亭下飲茶，小仙娥安靜在旁烹茶。月老笑嘻嘻指著那小仙娥，道：“怎麼樣？還行吧？”
我挑眉道：“不會是從你府上出來的吧？”
月老得意道：“小桃花慧眼！不錯！正是我府上的小仙，名叫秋水梨花。怎麼樣，這名字不錯吧？我給起的。”
我點頭稱讚，“甚好，比桃花春木還要好！”
月老歎道：“也是個苦命的小仙，原是梨木，隻可惜生在妖界。但可貴的是有仙靈，曆經千百磨練才修成仙根。我帶回月老府養了幾個月才滋潤了些，被南華指給宗荀，暫時照看他起居。”
我微笑道：“甚好，南華殿下的眼光甚好。”
月老奇道：“桃花，你怎麼有點咬牙切齒的？”
我否認，“沒有，不可能。我很欣慰。”
宗荀注意到我們，起身搖搖作了一揖，溫言道：“春神殿下，也有雅興前來遊園？”
我扯出一個笑臉，走上前去，“是啊，和月老信步行至此處，無意擾了閣下雅興，失禮！”
宗荀看向月老，微笑道：“這位上神，便是專司姻緣的月下老人？”
月老微笑點頭，對那位被起名為“秋水桃花”的小仙招手道：“秋水，你過來，我老人家有事和你說。”
秋水有些不情願，但也不敢忤逆月老的意思，隻得放下茶盞，對宗荀施了一禮，道：“尊上慢飲。”
宗荀點頭道：“去吧，無妨。”
月老喚走了秋水，留我和宗荀獨處。宗荀指著桌上的青玉茶盞，“春神殿下可有雅興，與在下共飲此茶？”
想起剛才將他趕出春神殿，我稍微有些赧顏，宗荀卻不甚在意，一臉風輕雲淡的表情，“上神，請。”
我走入亭內，與宗荀隔著一張石桌相對而坐。宗荀看著我，輕聲道：“在下因為一些事情，暫時忘卻前塵，不知之前與春神殿下是否認識啊？”
我點頭：“認識。”
宗荀問：“僅止於認識？”
“不，說起來，我與尊上淵源甚深。隻是三言兩語，難以盡述。”我默了片刻，微笑道：“尊上若憶起前事，可去忘川，我在忘川……渡魂。”
宗荀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隻願你我之間，不是孽緣。”
我笑問：“若真是孽緣，你當如何？”
“即便以往是孽緣，我也希望以後不再是。”他的眼神清澈如水，不帶一絲煩情愁緒。
我垂眸看著青玉盞中嫋嫋升起的茶霧，溫言道：“忘川風大雨疾，你若前來，帶上此物。”
言罷，我掌心托出一柄油紙傘，放在石桌之上，起身離去。
他沒了修為，定然擋不住忘川的風雨，我不想他來時一身狼狽。
無論如何，他曾是睥睨三界的魔尊。
我離開了仙庭，離開之前，去通明大殿上拜別南華殿下。他孤獨地坐在那把帝君椅上，見我前來，報以溫潤的笑。
我求了他一件事，讓他想辦法，永遠不要讓宗荀找回與我有關的記憶。
我不知自己該如何麵對，也不想讓宗荀永遠因此痛苦。忘記，也許是我與他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