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他的眼睛，這雙眼睛曾深不可測，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如今卻清澈得如同山泉，雖然空靈，卻無靈魂。
他輕咳了一聲，“上仙？”
我回過神，扯出一個淡淡的笑意，“你是問我，為何綁住這位小仙娥嗎？”
他微微點頭，神情中三分疑惑，七分淡然。
我冷笑道：“我回自己的仙殿，卻被這不知名的小仙攔截，你說我該不該綁她呢？”
他回頭看向那麵紅耳赤的仙娥，隨即輕笑了一聲，“原來，是我鳩占鵲巢了。”
那小仙娥紅著眼睛道：“小仙從未見過春神殿下，不知尊駕便是此殿主神，還請……”
我不等她說完，抬手解了對她的禁錮，“不知者無罪。隻是我一向不喜吵鬧，如今要在殿內暫住幾日，你且退下吧。”
那小仙娥應該是專職照顧宗荀的，如今聽我這般說，隻好看向旁邊的宗荀，離也不是留也不是，進退兩難。
宗荀溫聲道：“既然主人不喜熱鬧，咱們便自去他處。無妨。”
那仙娥小聲嘀咕道：“可是帝君大人吩咐過，讓小仙好生照看您。”
宗荀微笑道：“這九重天的風景我尚未看遍，如今你且帶我四處逛逛，也好。”
仙娥微微鬆了一口氣，對宗荀展顏笑道：“好，尊上想哪裏逛去？”
“隨意。”
他隨那小仙離去，走時，還對我微笑致歉。我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輕輕閉上了眼睛。
遺忘，便是離開。
我早就知道的，早在人間的李泓蕭陽壽盡時，我就知道。
可是，還是痛啊。我捂住胸口的位置，緩緩蹲下，為何這蝕骨之痛，還要再讓我經曆第二遍。
“阿春，你還好嗎？”
頭頂傳來南華殿下的問詢聲，我沒有抬頭，隻是有氣無力地道：“還好，他沒有死，真的得好好謝謝殿下。”
南華殿下歉然道：“抱歉，剛剛去處理了月娥與天樞的歸仙之事，讓你與他先見了麵。”
我艱難站起身，看向南華殿下，“所以，現在有時間和我解釋一下了嗎？”
南華殿下欣然點頭，“前因後果，如果你願意聽，我詳細說與你知道。”
我道：“請講。”
“不打算請我入殿細談？這其中因果，可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清楚的。”
我咬牙切齒，“不打算！就在這裏說！”
南華殿下無奈一笑，聳了聳肩，“好吧。阿春，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神仙的盡頭在何處嗎？”
我神思恍惚，片刻後喃喃道：“神仙的盡頭，終歸鴻蒙。”
就像船伯，就像槐翁。
神仙命永，卻也有盡頭。
南華殿下微微點頭，“不錯，其實不止是神仙，就連三十三天的魔尊宗荀，也有那麼一天。他是上古造化而來，那些上古神魔很多已經殞滅，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我問：“所以，和他現在出現在九重天有什麼關係？”
南華殿下道：“當然有關係，他獲得了新生。你難道看不出來，他的眼神年輕了？”
“他如何獲得新生？”我聲音微顫，不知他究竟瞞著我做了什麼。
南華殿下指了指自己，微笑道：“和我換命。”
我愣在當場，南華殿下繼續笑道：“我不要無盡的生命，我隻想要他的力量，屬於魔尊的，能管控三十三天群魔的力量。”
我反應了許久，才道：“所以，你與他在三十三天的那場大戰，實際上是你與他之間的交易。”
南華殿下點頭，“我將我的時間給他，他將他的能力給我。說交易，其實也不是很妥當，這隻是我單方麵與他的交易，也許，他並不希望如此。”
我還是一頭霧水，“殿下，你……你的時間都沒有了，還要他的能力做什麼？”
南華殿下輕輕歎息一聲，“所以，阿春，你並不懂我。”
他這一聲歎息，帶著無限惆悵，我看著麵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南華殿下，許久之後，才輕聲道：“你做到了帝君，成了天地共主，為三界生靈製定了新的秩序，使他們從此不再塗炭。這就是你的目的？”
南華殿下神情平淡，道：“你去過人間，你看到了。人間已不再有妖鬼橫行。”
我看著南華殿下，心中五味雜陳，有敬佩、感激、訝然，但更多的，是愧疚。
我對南華殿下的諸多惡意揣測，原來隻是我的小人之心。他是有野心的，但他從未將權力放在眼中，他的野心，是救蒼生於水火之中。
是我，一直錯怪了他。
南華殿下叩指敲了敲我的額頭，道：“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過往種種，我不會介意。也希望你別介意。”
我低下頭，隻覺愧疚難當，說不出一個字來。
南華殿下的聲音低了幾分，“我隻對不起一個人，他死了，我的命再久也無用。世上無人懂我，但宗荀卻知我心。他願意成全我，我很感激。”
“阿春，你不要怪他竊取了我的命。其實他是不要的。我將我的時間給他，是感激他成全了我。”
“當時在大雪坪，我與他酣暢大戰一場，我輸，他贏。以他的修為，三界無出其右者，他是真正的三界之主。但他卻沒有要我性命，反而散盡修為強加於我。他說，他願意成全我的野心。他還說，他對不起你，不知如何補救，他想好了，不做魔尊，不做仙君，赤手空拳去忘川陪你，乞求你的諒解。”
“我接納了他的全部修為，第一件事，就是違背他的意誌，與他換命。萬一他用盡全力得到了你的原諒，卻在不久之後又棄你而去，那你是不是又要恨他？所以我成全宗荀，把我的時間給了他。”
我渾身發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南華殿下卻是無比釋然，“我要時間無用，慕湖已經去，我僅是一具軀殼。能在有限的日子裏做些有意義的事情，我就無憾了。”
“他現在是無垢之身，我與他強行換命，致使他丟失了以往的記憶，但這隻是暫時的，他很快便能想起你，也很快便會去忘川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