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荀舉目望去，見到他之前在曼珠沙華的花海中設下的草廬還沒有消失，便道：“先扶他進去。”
我連忙去扶慕湖，宗荀卻不動聲色將我攔住，從袖中飛出一個金甲武士的剪紙，那剪紙上流光轉動，飄落在地，化為一個少年武士。
我定睛一看，少年眉清目秀，神采飛揚，卻是年輕。
年輕衝我咧嘴一笑，道：“神仙姐姐，好久不見啦。”
我瞥了宗荀一眼，對年輕擠出個笑意，“你現在真是出息了，做了他的貼身侍衛。”
少年對我抱了抱拳，笑道：“這不是沾了姐姐你的光嘛。”說著抱起地上的慕湖，飛快跑到草廬中去了。
宗荀淡淡道：“原來你認識我身邊的金甲武士。”
我心不在焉地道：“也不是很熟。”
也就見過幾回而已，不湊巧的是，恰那幾回都是我落魄時，年輕這麼聰明，多多少少能猜出我與宗荀的關係。
他為何會出現在宗荀的身邊？不會賣友求榮，將我的成年往事竹筒倒豆子都和宗荀說了吧？
我忐忑不安，宗荀卻沒多言，徑直走向草廬中。
年輕將慕湖放在榻上安置好，就又變成一片剪紙飛到宗荀袖中去了。
宗荀十分認真為慕湖查看傷勢，為他修補氣海。我在旁邊也沒有什麼可幫忙的，懸著一顆心始終放不下。
慕湖躺在榻上，早就沒了氣息，死人一樣。但宗荀卻沒有放棄，口中喃喃輕念鎮魂訣。
過了好一會，我見宗荀的額頭上起了一層薄汗，正要問他怎麼樣。慕湖卻忽然咳了一聲，猛然喘了一口氣。
我大喜：“活過來了。”
慕湖卻隻是有了氣息，並未蘇醒。宗荀看向我，“萍水相逢而已，你這麼在意幹什麼？”
我道：“慕湖公子年紀輕輕，風華正茂之時，死了豈不可惜？”
宗荀唇角抽了一下，重複問：“風華正茂？”
我點點頭，“難道你不覺得嗎？”
宗荀“哦？”了一聲，“看起來，他也和南華殿下差不多的年歲，風華正茂倒是不見得了。”
我心中奇怪，不知宗荀為何要與我強調這個，轉念一想，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原來，宗荀還記恨著慕湖說他老呢……
我後悔剛才口不擇言，想要說些什麼安慰一下他，他卻道：“你若喜歡年輕的，我剛才那個金甲武士比慕湖年輕，長得也好。”
我撇了撇嘴，嘀咕道：“誰說我喜歡年輕的了。”
宗荀麵無表情道：“你話裏話外，可都在說自己喜歡年輕的。”
我辯解道：“絕對沒有啊。”
宗荀撣了撣袖子，對我道：“我要回魔界取一件東西，才能救他性命。”
“啊？現在嗎？”我問。
宗荀點頭：“現在。”
“那……那我呢？”我暫時不能離開忘川了，可我也不想讓宗荀獨自回魔界。
宗荀道：“你在這裏照顧慕湖公子。”
他特意將“公子”二字加重，我有些沒意思，“我救慕湖，完全是出於朋友之誼，你可不要誤會。”
宗荀反問：“我有什麼可誤會的？”
說完甩了甩袖子就要離開。我連忙拉住他，“你叫年輕回去取不也行嗎？”
宗荀挑眉，“年輕不行，那是一件聖物，我要親自去借。”
我“哦——”了一聲，放開他的袖子，道：“那你快些回來吧。”
宗荀卻定住不走了，笑盈盈看著我，道：“你方才挽留，可是不舍我離去？”
我立即反駁道：“並不是，我隻是……隻是擔心慕湖，萬一你離開的時候他掛了怎麼辦？”
宗荀眼中又浮起一抹失望，點了點頭，“那我走了。”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悵然。他離開忘川之後，靜止於空中的雨滴全部都砸落下來，雨勢之大，簡直有傾盆之勢。
頭頂的草棚被風吹的搖搖欲墜，我連忙施了幾道法力想要穩住頂棚。奈何那大雨還是穿透了我的法術禁錮，將頂棚砸出一個窟窿。
好巧不巧，窟窿恰恰在慕湖頭頂上空，傾盆大雨瞬間澆落下來。
慕湖閉著眼睛不省人事，奇怪的是，大雨隻澆濕了他的頭發和臉麵，脖頸以下都是滴水不沾。
衣襟都是幹幹爽爽的，我心下覺得奇怪，忙將慕湖扶了起來，換了個地方。
我祭出法力補了那窟窿，給慕湖擦幹了頭發和麵頰，又生了一堆火在他身邊，他終於不打顫了。隻是口中喃喃囈語，不知道在說什麼。
我坐在他的身側，將宗荀給我的那件孔雀紫披風解下來，蓋在他的身上。
湊近了，卻聽他口中喃喃叫著一個名字。
“宣之——宣之——”
他修長的手忽然緊緊握住我的手，就像一塊寒冰覆住我，“你的一切災厄我都替你擋著，你踩著我的屍骨往上爬也沒關係，隻要你喜歡……我不求你能正眼瞧瞧我，你甚至都不用記得我……可是……為什麼你那麼恨我……”
隻言片語，卻有著無盡的哀傷，我不由癡了，過了許久，慕湖還是沒有從夢魘中醒過來，依舊牢牢地抓著我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那樣迫切而絕望……
我輕聲道：“慕湖公子，我不是宣之……”
“別……別走……千刀萬剮我都受著，都是我該受的，你別走……別走……”
他嗓音沙啞，絕望地乞求。我忍不住落下淚來，反手握住他，安慰道：“我不走，永遠不離開你。”
慕湖說過，他愛的人，求而不得。宣之就是他愛的人吧。至少在他的夢中，我不想讓他失望。
慕湖的唇角浮起一抹淺笑，我靜靜地看著他，他鬢邊濕發貼著麵頰，慘淡的麵上並無半點顏色，卻綻著一抹滿足的笑意。整個人脆弱的像琉璃，仿佛什麼東西輕輕一敲，他就會碎了。
我不敢將手從他的手中抽出來，隻能這樣靜默地陪著他。不知不覺間，我也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恍惚之中，身邊的人忽然動了一下，我立即睜開眼睛，見到慕湖正睜著眼睛有些迷茫地看著我。
我喜道：“你醒了？”
他點了點頭，垂首看時，他的手還握著我的手，我正要解釋，他倏地一下將手收了回去，神色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