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舊居

公榮(劉昶的字)就別喝了。”於是兩個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來,劉公榮一杯也沒有喝上,不過三個人一起言談玩笑,沒有覺得有什麼差異。後來有人問起這件事,阮籍答道:“比公榮強的人,不能不和他喝一杯;不如公榮的人,也不能不和他喝一杯;隻有公榮,可以不和他喝酒。”還有一次,嵇康、阮籍、山濤、劉伶在竹林下暢飲,王戎後到。阮籍說:“俗人又來敗壞我們的興致了!”王戎笑著說:“你們這種人的興致,別人能敗壞的了嗎?”多麼舒心歡快的點滴記憶啊!難怪,後來王戎作尚書令時,一次經過黃公酒壚,對車上的客人說,從前我和嵇叔夜、阮嗣宗一起在此暢飲,竹林同遊,我也忝列其末。自從嵇康早逝,阮籍亡故,我就為世事羈絆,現在酒壚雖近在眼前,往事舊人卻象是“邈若山河”了。

如今,那般妙人也是邈若山河了。

史書沒有記載嵇康準確的被殺時間,隻是說嵇康在景元年間被殺。

不過,根據後人考證,景元年號隻有4年(即260到263年),根據《與山巨源絕交書》所說,山濤於景元二年除吏部郎,並說“前年自河東還,聞……”,則絕交書應當作於景元三年。《絕交書》上說嵇紹“年八歲”,《晉書》載嵇紹“十歲而孤”,自作《絕交書》至嵇康被害間有一年以上,即景元4年被殺,較為合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阮籍和嵇康,這兩個風流名士,竟然在同一年死去。

——雖然,他們的死是那麼的不同,阮籍死的那麼悲涼,嵇康死的那麼暢快。

——但是,他們的死都使得我們感到那麼的沉重,那麼動地驚天。

過去我們已經知道了嵇康容貌之美,美的逼人,就連嵇康上山采藥遇到了樵人,都驚以為神人。

從官職上說,嵇康並不算什麼。中散大夫,《後漢書》載屬光祿勳,六百石,沒有固定人數,職責是顧問對策,平時沒有固定的事務,可以長期不坐班,也不需值班。

雖然天下還名義上姓曹,但是實際上已經屬於司馬氏了。

擺在嵇康麵前的隻有兩條路,一條是徹底歸隱,另一條是投靠合作。投靠司馬氏似乎是一條更好的出路,當年竹林七賢中的山濤、阮籍、王戎都是走的這條路。

然而,嵇康選擇了不合作。《魏氏春秋》載:“大將軍(司馬昭)欲辟康,康既有絕世之言,又從於不善,避之河東,或雲避世。及山濤為選曹郎,舉康自代,康答書拒絕,因自說不堪流俗而非湯武,大將軍而怒焉。”(《三國誌·魏誌·王粲傳》注引)

嵇康平時以打鐵為樂,也以此謀生。司隸校尉鍾會很早就想結交嵇康,——過去,自己曾經寫的《才性四本論》想讓嵇康指點,卻害怕當麵送給嵇康,竟然隔著牆扔到嵇康的院子裏,——如今的鍾會已經今非昔比了,自從司馬昭平定諸葛誕之亂以後,鍾會被人稱為司馬昭的張良!現在貴為司隸校尉,炙手可熱,以此等身份要結交一個中散大夫,不是抬舉他了嗎?!一天,鍾會輕衣肥乘,率眾而往。當時,嵇康與向秀正在樹蔭下鍛鐵,好像鍾會那一大群人就象空氣一樣。時間一分一秒地流失,空氣凝結住了,人們大氣都不敢出,鍾會久久地站在那裏,尷尬、羞恥、無奈、憤怒……五味雜陳。等候很久也沒有聲音,隻能聽到鍛鐵的打擊聲。鍾會準備離開,這時,嵇康開口問道:“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也許嵇康知道鍾會的特務本相,也極其討厭他的本性,才有此一問。鍾會回答:“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從此兩人結下了仇隙。

時光到了景元二年(公元261年),這一年,山濤從吏部郎的位置上另有任命,山濤也是好意,推薦嵇康來做這個吏部郎。——《世說新語》記載,山濤和嵇康、阮籍一見就情投意合。山濤妻子說:“從前僖負羈的妻子也曾親自觀察過狐偃、趙衰,我也想看看他們,可以嗎?”一天,嵇康阮籍來訪,山濤妻子勸山濤留他們過夜,給他們準備了酒肉。晚上,她越過牆去觀察這兩個人,心馳神迷,留連忘返,直到天亮。山濤過來問:“你覺得這二人怎麼樣?”妻子說:“你的才智情趣比他們差得太遠了,隻能以你的見識氣度和他們交朋友。\"山公說:\"他們也總認為我的氣度勝過他們。”——到了第二年,嵇康寫下了名垂千古的《與山巨源絕交書》,說出了自己不願為官的7個理由,把山濤推薦自己做官比做廚師羞於一個人做菜,要拉祭師來幫忙一樣,使我嵇康也手執屠刀,沾一身腥臊味!這當然使司馬昭大為不滿。

嵇康原本與東平呂巽、呂安兄弟為友。——《世說新語》記載,呂安每想念嵇康,即使相距千裏,也駕車前往。一次嵇康不在家,嵇康的哥哥嵇喜接待呂安,呂安連門也不進,隻在門上寫個\"鳯\"。嵇喜看看還挺高興。其實,呂安寫個\"鳯\"字是認為嵇喜是\"凡鳥\"。

呂安的妻子徐氏被其兄呂巽奸汙,呂安原本準備休妻並起訴呂巽。呂巽請嵇康從中勸解,並發誓不會惡人先告狀,於是嵇康勸說呂安將這件事平息下來。但是之後呂巽害怕呂安翻悔,於是搶先告呂安不孝。嵇康義不負心,寫下了《與呂長悌絕交書》,與呂巽絕交,大義凜然地斥責呂巽的卑鄙無恥,呂安請求嵇康為自己作證,嵇康答應了,因此也被收押。聽說嵇康被收押,不少士人也要求和嵇康一起坐牢。

鍾會建議司馬昭借此機會把嵇康和呂安殺掉,鍾會誣陷嵇康說:“嵇康本來在毌丘儉反叛的時候,想要幫助毌丘儉的,經過山濤的勸說才作罷。並且呂安和嵇康在世上名氣很大,但是言論卻很放蕩,對時代沒有利,也妨害教化,應該乘機把他們殺掉。”

於是,司馬昭親自下令殺掉嵇康和呂安二人。當人們知道了這個消息以後,3000太學學生到司馬昭那裏情願,要求釋放嵇康,並請嵇康作他們的老師。這些要求並沒有被司馬昭同意。

臨刑前,嵇康神色象平常一般,他抬頭遙望了一下逐漸西去的日影,還沒有到行刑的時間,就要來平時喜愛的琴,在刑場上撫了一曲《廣陵散》。曲畢,嵇康把琴放下,歎息說道:“過去袁孝尼曾經想問我學習《廣陵散》,我沒有舍得教他,《廣陵散》從今往後絕了啊!”

說完後,他從容赴死,時年四十歲。

也許,有些時候,理想需要用死才能詮釋,人格需要用死才能塑造。

據說,嵇康死後,司馬昭很後悔。

《晉書·向秀傳》中記載:康既被誅,秀應本郡計入洛。文帝問曰:“聞有箕山之誌,何以在此?”秀曰:“以為巢許猖介之士,未達堯心,豈足多慕。”帝甚悅。秀乃自此役。——司馬昭在殺了嵇康以後,還要威逼向秀吞下這枚“苦果”:你以前不是要隱居嗎,現在怎麼不學人去采薇了呢?向秀隻得順其意說:“像巢父和許由這樣的人,並不了解堯帝求賢若渴的用心,所以隱居的生活並不值得羨慕。”

嵇康、向秀、呂安是三個多麼情投意合的朋友,一起鍛鐵,一起看菜園子。如今嵇康、呂安已成故人!向秀經曆了大悲大痛,從而大徹大悟。他生前注釋了《莊子》,隻剩下《秋水》、《至樂》兩篇未注解完,後來,向秀的文稿被郭象竊取,(此事見於《世說新語·文學》)自此《莊子》注有了向秀和郭象兩個版本。

後來,向秀經過嵇康的故居,悲從中來,寫下了纏綿悱惻、痛入心扉的《思舊賦》。

思舊賦

餘與嵇康、呂安居止接近,其人並有不羈之才;然嵇誌遠而疏,呂心曠而放,其後各以事見法。嵇博綜技藝,於絲竹特妙。臨當就命,顧視日影,索琴而彈之。餘逝將西邁,經其舊廬。於時日薄虞淵,寒冰淒然。鄰人有吹笛者,發音寥亮。追思曩昔遊宴之好,感音而歎,故作賦雲:

將命適於遠京兮,遂旋反而北徂。濟黃河以泛舟兮,經山陽之舊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