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寒冰
熊人在瑟莊妮大軍的對麵淩亂地站成一排。他們沒有擺出進攻的架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們隻是在等待。
烏迪爾緊促的呼吸漸漸緩了下來,他的顫抖也變成了惺忪的搖擺。手心的疼痛退去了。他從對麵的陣線上認出了許多靈魂:學生們、大師們、曾經的頌誓者們。有他在喝酒時認識的氏族薩滿,有他在戰場上認識的戰士。他們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自我意識。大多數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是人。一些已經將自己的靈魂撕裂得隻剩下不屈熊靈的唯一情緒,一種接近狂怒的無限自信。
一個人從樹林中走出,隻穿著巨大的鴉羽罩帽和熊皮披風。獵牲領主。
“我是熊人。我來給沃利貝爾傳話。”他大聲宣布。
烏迪爾記得幾年前的他。當時他還叫納紮克,是一個憂愁的男孩,也是一個未接受訓練的、有偉大潛質的獸靈行者。烏迪爾的第一個學生,如今已淪為熊人的代言者。即使他用力尋找,撥開他周圍的魔法,烏迪爾也依然無法聽到納紮克的靈魂或者意識的聲音。那個孩子已經不在了。
是我辜負了你,烏迪爾心想,但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納紮克能夠聽到他的心聲,和大聲叫喊沒有區別。
“你沒有辜負懦弱的心,”獵牲領主用怒吼回答烏迪爾的心聲。“你這是在折磨自己。不要壓抑我們的天賦,不要拒絕它真正的力量。”一陣狂風拂過他身後被冰雪覆蓋的樹叢,就像鬼魅的鍾聲。“你們為何召喚我們,凜冬之爪?”
“我請求熊人的力量。”瑟莊妮一字一句地說。“我請求你與我的部落並肩作戰,獵牲領主。”
那個年輕的獸靈行者扭頭朝向瑟莊妮,無神的眼睛在眼眶裏一動不動。“你求錯了人。我隻是代為傳達沃利貝爾的聲音。”
“你作為他的代表,我可以接受你許下的——”
“我不能代表他。我隻是他的工具。”獵牲領主打斷了她。他似乎是在盯著瑟莊妮身後的遠方。“我們的主與我們同行。”
烏迪爾還沒看到它出現,先感受到了它的力量。那些聲音,那些在他腦海中的獸靈,那些永遠揮之不去的意識……全都開始變弱。即便是瑟莊妮,近在咫尺也無法感知。圍繞在她身邊的惱怒和急躁消退不見。沃利貝爾來了。
在納紮克身後的樹林中,巨大的黑葉樹木劈啪作響、搖搖晃晃。比猛獁還更高大的它走出了樹林。這是一座肌肉的城池,支撐它的每一條肢體都比人體還粗壯。它古老殘破的遠古護甲由黑暗的金屬板組成,數百場戰鬥留下的血跡在上麵凝結成厚厚的一層。在它的後背和肩膀上,插著許許多多殘破的武器,全都因歲月而變得鏽跡斑斑。它有一半的臉已經沒有了血肉,露出了粼粼的白骨、牙齒和犄角。詭異的黑血從它嘴裏淌出。四隻眼睛看上去超乎想象地古老、異樣、冷酷,正俯視著瑟莊妮和烏迪爾。
熊靈的化身一步步走近,就像寧靜的暴風眼在靠近。烏迪爾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一處。他腦海中沒有留下任何聲音。沒有任何動物。沒有任何感覺。即使烏迪爾自己的思緒也隻剩下微弱的輕聲。他隻能感受到沃利貝爾。它的靜默與任何人或動物的感覺都不一樣。沃利貝爾的意識壓倒性地碾碎了一切。
雖然瑟莊妮軍隊的數量是熊人的一百倍,但她的戰士卻在沃利貝爾麵前退縮了。巨大的戰爭猛獁、身經百戰的老兵,他們打過人,打過巨魔,打過斯喀爾德瓦斯塔亞,但現在全都在瑟瑟發抖。
麵前的威嚴生物讓瑟莊妮倒抽一口涼氣。她從未想過熊靈的化身有可能親自回應她的召喚。無論失者能夠帶來什麼價值,他們的主人都等同一千倍不止。
她在鞍座裏橫下一條心,在緩慢前進的沃利貝爾麵前巍然不動。她的臉上沒有恐懼,而是閃過了野心的光芒。
烏迪爾與靜默掙紮著,他嚐試開口說話,嚐試回憶起兒時的故事。有人說就連沃利貝爾也曾經是人。一個偉大的薩滿和獸靈行者,將自己全然獻給熊靈,甚至足以讓它真正通過他的身軀顯現。但現在看到這個怪物的尺寸,他懷疑這東西不太可能是人變的。沃利貝爾停在瑟莊妮麵前,閃電在它後背劈啪作響。
沃利貝爾的提問淹沒了烏迪爾的腦海,壓垮了他。烏迪爾感覺似乎所有言語都在從自己的眼球中往外噴發,撕開指間向外流淌。
“戰爭的女兒,什麼樣的戰鬥值得我們出手?”
這個聲音回蕩在這片大地的每個熊人和每個獸靈行者口中。
瑟莊妮剛才就看到獵牲領主的雙眼上翻,然後變成一汪黑水,把頭仰到身後。現在這個身形纖細的人正用雪崩般的聲音說話,就像是雷暴攫住他的嗓子,將自己變成了語言。但真正令這位戰母感到驚訝的是她聽到烏迪爾也在低聲問著同樣的問題。
瑟莊妮很快回過神來,她微笑著,用兩支軍隊都聽得到的聲音回答。“我將燒毀南方的農場。我將用他們的孩子當做狩獵的消遣。我將推倒他們的石牆和房屋,讓這世上沒人再敢反抗我們。”她指向了南方。“冰雪降臨的每一寸土地都將歸我所有。我的名字將成為他們的夢魘,我們的部族將統治到永遠。”
有那麼一刻,隻有烏迪爾在風中獵獵飄揚的鬥篷應和她的宣言。在她頭頂,烏雲像風暴一樣盤旋。
“請求我們的力量,”那個聲音說。
烏迪爾動用起全部的意誌力,把手伸進包裏。他掏出銀刺,金屬的寒熱讓他的手臂麻木。如果他能在瑟莊妮開價之前說出口……如果他能用自己的嘴說出人話……他還有時間……
現在還不晚。
瑟莊妮曾經的導師還沒來得及強迫自己走上前,她便開口答道:“我請求你們的力量。”但他隨後邁開僵直的雙腿,蹣跚地走到她和熊靈之間。
烏迪爾將銀刺紮進手心——即使穿掌而過也沒有給他帶來任何感覺。沒有疼痛,甚至都沒有金屬的能量。他張開嘴,但發現說不出任何話,而是被沃利貝爾的意識所動搖,令他雙膝跪地。
“你將獻上誰作犧牲?”烏迪爾和獵牲領主用熊靈的聲音說。
烏迪爾閉上雙眼,想象艾歐尼亞的丘陵,紅葉落在他身邊。他學習冥想、學習控製自己力量的那段記憶顯得如此空洞。那片遙遠的土地永遠不會成為他的家,也永遠無緣再見。然後,烏迪爾回想起他回到弗雷爾卓德,見到年輕的瑟莊妮,以及在隨後的歲月裏,見證她在自己的教導下成長為一位戰母。
從他身體外部,烏迪爾聽到自己拚力喊出的話語。“她並非在對你起誓,熊靈。”他咽下一口唾沫,將自己推向那個怪獸般的生物。“我們隻獻上戰爭和戰死的人。”
沃利貝爾憤怒地咆哮。它的音浪將烏迪爾推到瑟莊妮跟前,巨獸的咒語中斷了。
瑟莊妮曾獨自一人狩獵過冰巨蟲。她曾十幾次把自己的頭發打成死結再衝上戰場,那些誓言,承諾了勝利或者她自己的死亡。她曾衝進漆黑之地閉著眼迎戰巨魔。但就在沃利貝爾的咒語中斷的一刻,當她抬頭看到頭頂籠罩著的可怕存在,她才知道它真正的恐怖。它毛發直立,閃電在它血肉中肆虐。它的傷疤在發光。霹靂從它口中傾瀉而出,似乎下一瞬就要爆炸。瑟莊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劇烈恐懼,她剛剛差一點就把她和她的人民全都獻給熊人。
這才是沃利貝爾的真正力量。
她敬畏地看著自己曾經的導師。不知如何,他找到了足夠強大的力量,足以匹敵如此的恐怖。
“你畏懼我們的戰爭嗎,巨熊之靈!?”烏迪爾朝著怪獸大吼
那個巨大的生物再次咆哮,變得越來越不像熊的樣子——血肉似乎開始飄散:肌肉、毛發、筋骨都開始分離,隻有其中無盡的閃電將其連接。沃利貝爾擺出進攻姿態。但不等它發起進攻,瑟莊妮直接向他騎行,擋在烏迪爾麵前。
“風暴與狂野之熊!你是否與我們並肩作戰?”烏迪爾大喊道,“還是說你畏懼我們的戰爭?”
等了許久,怪獸給出了回答。
“我們無所畏懼。”
烏迪爾走過城市大門的廢墟。這座河畔的城市已經所剩無幾,不可能還有溫暖的爐火驅走夜晚的寒冷。他身邊的建築全都隻剩下焦黑的骨架。隻有碳化的木材和石頭砌的煙囪立在尖尖的碎石堆頂端。
烏迪爾走向城中心,他的腳步在煙灰覆蓋的街道上留下灰白的腳印。黑煙組成的帷幕在他周圍飄蕩,遮住了街道和被夷平的石頭房子。一片黑煙暫時散去,顯露出十幾個凜冬之爪的戰士。他們圍著一座著火的哨塔組成陣列,包圍了少數幾個幸存者,將他們趕向火海。剩餘的城鎮守衛絕望無助地想要逃脫,但等待他們的隻有斧頭和死亡。
在他們附近,一個熊人正在肢解一個商店老板的屍首。它回過野獸模樣的臉,看向烏迪爾。鮮血沾滿了它的毛發,它隨手將一對戰斧砍在那具早已死去的屍體上。緊接著,那個熊人發出一聲咆哮,附近的戰士們立刻逼近了剩餘的城鎮守衛,無情地將他們推進火海。
這是烏迪爾看到的第一批幸存者。熊人首先衝破了城鎮的防線。瑟莊妮的部隊緊隨其後,但他們和失者一樣凶殘。直到現在烏迪爾依然能感受到那斬筋截骨、不容置疑的熊靈正在悄悄爬進身邊每一個生靈的腦海。熊人的力量正在增長。
烏迪爾爬上碎石的階梯,來到一片廣場的廢墟。在周圍高大石頭房子的環繞下,他看到那個巨獸正在等他。熊靈的化身獨自站在城市的中央,它把屍體釘在尖刺頂端,組成某種未知的圖樣。怪獸周圍四散的屍體上長出了黑色的枝杈和根須,就像地裏鑽出的蠕蟲。沃利貝爾臉上的血肉和毛皮已經痊愈,它的肌肉似乎變得比以往更加粗壯厚重。
沃利貝爾的眼睛看向迎麵走來的烏迪爾。在它的臉上,十多隻新的眼睛冒了出來,每一隻都和蜘蛛的眼睛一樣黑暗冰冷。或許它在這名凜冬之爪的薩滿身上嗅到了外來的魔法,而現在已經認定他通過了考驗。不知為何,烏迪爾知道,這一次它是在對他單獨講話。
“我將重獲新生。你無法阻止我,人類的孩子。”怪獸說。
烏迪爾脫下鬥篷,經過傍晚冥想的準備,他逐一行走於他的不同形態:不死的雄鷹、機敏的山貓、剛毅的野豬,還有十多個其他獸靈。當他變換成熊靈的外形時停了下來。他完美地控製自己的身體,與頭頂那隻巨大怪獸的形體變得一模一樣。最終,烏迪爾變成了它的宿敵——烈焰、爐火和鐵砧之靈,巨羊。
烏迪爾並不懼怕他與這隻生物之間不可避免的戰鬥。他不懼怕任何事。他的頭腦無比清晰。他心中確信……這些都是噩兆。沃利貝爾可能隨時都準備好吞噬他和瑟莊妮。但他的決心並沒有動搖。他已經發過誓要保護瑟莊妮,正如一位父親的本分。不計代價。
“你不可能奪走她。”烏迪爾狠狠地說。
那隻怪獸隻用靜默回答,它又回過身繼續手上血腥的工作。
艾希來自北方弗雷爾卓德,在這裏,部落間的劫掠和氏族間的戰爭如同呼號的寒風和不化的堅冰一樣,都是這片土地的一部分。
小部落阿瓦羅薩的女族長葛倫娜隻育有艾希一個女兒,她是一名冰裔,注定要成為戰士,天生就被賦予與這片土地的遠古魔法連接,而且還擁有罕見的使用臻冰的力量。每個人都認為艾希將會繼承她的母親,成為部落的下一任領袖。然而,艾希從未渴求過那種光榮。戰爭血脈的冷酷責任以及傑出非凡的天賦反而讓艾希覺得自己感到隔絕、負擔、孤獨。
她唯一的慰藉是瑟莊妮,這名來自姊妹部落的冰裔小姑娘每年都會隨部落一起來渡過夏天,在奧恩卡爾岩地周圍捕獵。兩個小姑娘之間的友誼是她們童年回憶的全部,但卻在她們十歲以後戛然而止。葛倫娜不知怎麼就觸怒了瑟莊妮的祖母,她們部落之間的友好突然就結束了。
不久後,艾希的母親知道自己青春將逝,便開始向著“阿瓦羅薩的王座”進行畢生的追尋,那應該是一大堆財寶和魔法物品,她希望可以借此讓她的人民重新振興。
但葛倫娜對預言和傳奇的篤信讓她鋌而走險,以至於經常讓部落蕭條潦倒。最終,在一次危險且不必要的對其他部落領土的劫掠行動中,葛倫娜被殺了。她突然的死讓年輕的艾希落荒而逃,而她大部分族人都被趕盡殺絕。
形單影隻、追兵在後的艾希按照她母親最後留下的地圖來到了一片荒無人煙的冰川,在那裏她應該是找到了阿瓦羅薩的墳墓,也找到了她的臻冰魔法弓。艾希用那把武器為母親完成了複仇,然後開始向西走。
不知是出於責任還是因為孤獨,艾希一路上保護了許多散落各地的爐戶部落並因此聲名遠揚。她摒棄了傳統的方式,沒有把那些人當做奴隸,而是選擇將那些走投無路的人接納為自己新部落的正式族人。很快,許多人都開始相信她不僅是拿著阿瓦羅薩的武器——而且她就是阿瓦羅薩本尊轉世重生,注定要讓弗雷爾卓德再次統一。
但是奇談佳話可不能喂飽她追隨者的肚子,在他們漫長的南下過程中,部落即將麵臨饑荒。於是艾希利用了關於自己的傳說,與強大富饒的南方部落締結盟約,承諾要將他們統一成為一個強大的國家,強大到足以向鄰國發起挑戰。
新的盟約也帶來了新的危險,艾希很快就發現自己處於政治鬥爭的中心。戰母,也就是弗雷爾卓德部落的首領,理應談婚論嫁,但無論從哪個大部落裏選丈夫,都會激怒其他部落。艾希可以選擇多名丈夫,但這樣隻會把沸騰的衝突帶入自己帳下,接踵而至的血戰隻會讓她辛苦締造的聯盟土崩瓦解。
她的答案是一名流浪漢——戰士泰達米爾。他一無所有,他的山嶺氏族也幾乎被趕盡殺絕。他既不是獸靈行者,也沒有元素之力的稟賦,但自打他來到艾希的新都的第一天,泰達米爾就殺進了每一座他能找到的決鬥場。他戰鬥的方式不顧一切,絕望地想要證明自己氏族的幸存者即便一貧如洗也值得被最強的部落接納。但即便以弗雷爾卓德的標準,他的野蠻戰法和非凡體力也足以讓人感到不安,許多人都懷疑他被黑魔法侵染。艾希沒有在意這些,她提出接納他的族人,但前提是他成為她第一、也是唯一的血盟。
泰達米爾不情願地接受了。雖然這是一場政治婚姻,但他們可以明顯感到彼此的吸引,於是二人之間漸漸萌生了真正的愛慕。
如今,艾希率領著弗雷爾卓德幾個世代以來最大的部落聯合。即便如此,這來之不易的統一和和平正在遭到諸多威脅:內部陰謀、外族勢力、凜冬之爪的暴力崛起、還有一個她自己至少需要假裝堅信的命運……
巨大的火盆燃起了生氣勃勃的火,焰心高高地伸向空中。在很久以前,聚在一起的部落會以此作為節日的開端。
豐收節始終都是所有部落一年裏最盛大的慶典,也是寒冬覆蓋大地之前的最後一個慶典。隨著火盆點燃,歡呼聲本該已經響徹霜凍的山坡,祈願三姐妹的祝福。不過現在,聚集於此的阿瓦羅薩人群安安靜靜,他們沒有看向火焰,而是抬頭看著艾希所站的高台。
她讓自己的目光掃過所有人。沒有哪次節日聚集過這麼多人,她知道他們都是來看她的。
她取下自己的弓,臻冰的刺骨極寒凍徹她全身,現在她已經熟悉這種感覺了。她已經與這把武器共處如此之久,但這寒冷依然疼痛——不過現在她歡迎著疼痛,並借助它專注、摒除雜念。她將凝視的目光從人群升到那團熊熊烈火,深吸一口氣,拉開弓弦。來自慶典的所有聲音都漸漸變弱。
一支純粹冷氣形成的水晶箭開始浮現,它在長弓蘊含的魔法召喚下應跡而生。艾希屏住呼吸,讓箭矢繼續通過她的雙臂引導魔力。高台上的溫度直降,霜氣從她腳下向外蔓延。
當冷氣威脅著要將她奪走時,她呼出一口氣,讓箭矢飛了出去。
冰箭在人群上方劃過一道弧線,擊中目標的同時產生震耳欲聾的爆裂。一瞬間,火盆被徹底凍住,躍動的火焰被急速生長的冰晶包圍。落日透過火焰形狀的結晶,映在下方的人群頭頂,至此,歡呼聲終於爆發了。人群呼喚三姐妹的賜福——麗桑卓、賽瑞爾達、還有轉世降在艾希身上的阿瓦羅薩本尊。
她的致辭非常簡短。
“阿瓦羅薩的子民們!這麼多人的豐收節史無前例。雪原各處的同胞們坐在一起——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了。吃好,喝好,玩得盡興!”
她微笑地聽著人群呼喊她的名字。她把弓高高舉起,歡呼聲又高漲了一輪。
她在心中暗自苦笑。她時常想,把他們召集到一起的究竟是她的領袖能力,還是她手上的武器。這武器是阿瓦羅薩的象征,弗雷爾卓德有許多人也都因此相信,持有這把武器的她,是阿瓦羅薩轉世化身。她把弓背到肩膀上,甩掉了剛才的思緒。他們為何加入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已經改變。她跳下高台,走入人群,人們正在紛紛坐回豐盛的筵席桌前。
喧鬧的部落互相融合,分享食物、飲品、以及舊時的狩獵故事。石矛部落在講述南方山脈的溫暖和險峻。紅雪部落回憶起從海上來犯的諾克薩斯戰團大敗的情形,引得艾希與眾人齊聲歡呼。還有冰絡部落,那些在暴雪中行走的事跡豐富的人,其中一名戰士在艾希路過的時候一巴掌拍在她的後背上,讓她渾身泛起一陣奇怪的寒戰。
所有這些部落,還有更多部落都響應了她的號召加入了節慶。所有人都宣誓效忠阿瓦羅薩,而每個部落都需要她作為不同的身份出現。先知、救世主、調停人,戰母。
如果可以的話,艾希要兼具所有身份。
不過就在她要走到筵席最遠端的時候,她僵住了。在最後一張桌子前,臉色鐵青地圍著一幫離群獨坐的人,這是一去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冰裔——追雪部落,他們是一群有仇必報的狂徒,幾個月前剛剛屠戮了一整個部落。
那個部落唯一的罪就是加入了阿瓦羅薩。
一個高大的女人站起來走向艾希,看樣子無疑是他們的首領。“戰母艾希,阿瓦羅薩的抉擇,聖弓的持有者。我是希爾德·斯瓦姆,追雪部族的真知者和戰母。
艾希又想象到被燒毀的小屋,她人民在痛苦中慘叫著死去的聲音,她的怒火被點燃了。她們旁邊的人群安靜了下來,希爾德再度開口,竊竊私語的聲音向四周傳開。所有聚在這裏的人都聽說了追雪部落的行徑。
“我們曾立下誓言,不允許背叛信仰者追隨虛假的阿瓦羅薩轉世。你的戰士們很英勇,但卻不夠強大。”她從背後解下一把巨大的戰斧,斧刃上包裹了一層雖然很薄但卻貨真價實的臻冰。她是真正的冰裔,一直在默默地承受著武器的寒意帶來的不適。
艾希打量著她大開大合的站姿,計算著她們之間幾步遠的距離。希爾德的鎧甲上沾滿幹了的血汙——更多阿瓦羅薩人的血?艾希的肌肉緊繃起來,準備好行動。她可以迎接任何攻擊。
然而,讓她措手不及的是,這位戰母跪了下來,低下了頭,將那把戰斧雙手奉上。
“原諒我們,戰母艾希。我當時無知,現在才猛醒。我來這裏原本是要在你所有追隨者麵前挑戰你,揭開你虛假預言的麵具。但你使用的魔法超越了我見過的所有。沒人能夠否認,‘她’在通過你傳達意誌。我在此向你獻上我的戰斧,‘約特之禍’,和我的首級。請放過我的族人,他們將證明自己的價值,為你狩獵、耕種,以你的名義赴死。”
每個聚集於此的追雪部落的人都跟著他們的戰母,順從地跪在地上。
馬上,人群中就有聲音叫嚷著要報仇。他們高呼“殺了入侵者!”
那一天,當艾希趕到現場的時候,看到的隻剩下燒焦的廢墟,骸骨講述著周圍村莊的故事。少數幾名戰士很容易辨認,因為他們的身體沒有被火燒過,而是被扔在原地留給烏鴉啄食。其餘的族人全都躲在家中,祈禱仁慈,或者隻是無痛的死。
他們的祈禱是白費的……
艾希的雙眼因狂怒而湧出淚水,艾希伸出手準備接過戰斧。她應該砍下希爾德的頭,警告所有膽敢——
就在她的手指環過斧柄的同時,臻冰向她的手臂傳來熟悉的刺骨寒冷。艾希感到她的長弓在背後光芒四射。一陣緩慢、冰冷的脈動,就像一陣冬季的清風。
她的頭腦冷靜了下來。
“站起來,希爾德。”她看著那把戰斧說。
希爾德站了起來,疑惑地眉頭緊鎖。艾希看到她的凝視中充滿試探。
“追雪部落欠下了血債,他們是我的敵人。”她稍作停頓,繼續說。“但就在此時此地,你們已經展現出謙卑和悔改。你們已經不再是追雪的人了——從今天開始,你們是阿瓦羅薩人,也就是說,我們是一家人了。你不必忌憚我,姐妹。”
她將戰斧推回到那個女人的手中,緊張的空氣破除了。很快,慶典就又開始進行,愉悅之情在原諒和寬恕中加倍高漲。艾希走過桌前坐著的每個人,——表示歡迎。
當她轉身離開他們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控製住了自己的悲傷。她的心依然在燃燒,但她的人民需要她踏上的,不是複仇之路。她用手指撫摸弓弦,在它的寒意中尋找慰藉。
她要變得更好。她必須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