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混合體
在弗雷爾卓德的苛酷土地之上,有一群人天生就與精神魔法存在幽深的連接。這些戰鬥薩滿被稱為“獸靈行者”,他們在各個部族中效力,用自己的能力換取一個可以生活和訓練的群落。
誕生於血紅之月下的烏迪爾,在很小的年紀就展示出對無形之物的感知。他能感受到附近生物的原始情感,在說出第一個字之前就早已能理解冰原狼的哀嚎。他注定將會成為一位偉大的獸靈行者,於是被凜冬之爪接納,開始練習掌握自己與生俱來的天賦。
雖然導師們認為他能輕易練就自己的能力,但這個孩子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天賦限製了自己的成長。有太多其他生靈的混亂思緒填滿了他的腦海,讓他近乎失去理智。烏迪爾每日每夜都在不顧一切地祈求片刻的獨處時間……而他的願望卻以最可怕的方式實現了。
在一個沉鬱的夜晚,他的部族遭到了冰霜守衛的伏擊。
他們大開殺戒、毫不留情,神秘冰霜女巫的約誓追隨者們屠殺了一個個家庭,還專門清除那些表現出精神魔法跡象的人。如果不是他的導師們付出英勇的犧牲,烏迪爾可能已經死在那個可怕的夜晚了。
心中充滿悲傷,耳畔被族人們的慘叫聲折磨著,烏迪爾失去了控製。他釋放了自己的狂怒,製造了巨大的精神能量爆炸,甚至撼動了附近的群山之巔。
積雪坍塌。不到幾秒鍾,一場雪崩就席卷戰場,迫使冰霜守衛部族逃跑。
當這名年輕的獸靈行者從雪中爬出來,他幾乎沒有找到幸存者。出於對他破壞力的畏懼,凜冬之爪拋棄了他——隻有一個人除外。一位胸懷惻隱之心的冰裔看穿了烏迪爾內心中的動亂。她看到了一個強大的人、同時也是和別人一樣不完美的人,於是二人度過了一段彌足珍貴的共處時光,在弗雷爾卓德的苛刻條件下努力生活。
然而,除了這段親密關係以外,烏迪爾逐漸習慣了孤獨。大多數人隻要看到他就躲得遠遠的,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跋涉自境外遙遠土地的堅毅僧人。
這個人想要尋找的,是那些能夠接入原始獸靈之人的智慧。對一切外來陌生人都疑心重重的烏迪爾一次又一次地襲向那個僧人,但每一下攻擊都被他避開了。當他們全都精疲力竭後,那名僧人報上了自己的姓名——李青。在他身上,烏迪爾看到了一個能夠真正分享自己內心掙紮的人。這二人很快就結下了友誼,隨後李青邀請烏迪爾一起去東方的艾歐尼亞,在那裏,世世代代的人們都在鑽研如何讓精神領域的靈體和平相處。
在旅途中,他們聽說諾克薩斯帝國入侵了艾歐尼亞,烏迪爾提出要與自己的朋友並肩作戰,守衛希拉娜修道院。這位獸靈行者證明了自己技藝的無上價值,他汲取偉大靈獸的力量,將它們不羈的活力注入自己的肉身和雙拳中。經過一場激烈熾熱的戰鬥,他與負傷的僧人們並肩而立。他們得勝了。
艾歐尼亞人對精神領域的理解鼓舞了烏迪爾,他決定留在這裏接受希拉娜修道院長老們的訓練。他讚同這裏的人們對和諧的珍視,隨著季節的交替,他感到自己的身心都因他們的慈悲胸懷而變得冷靜平和。
雖然如此,烏迪爾還是無法否認故鄉對他的召喚。
弗雷爾卓德獸靈焦急的哭喊隨著西風傳來,他在其中感受到巨大的危險正在天邊彼端蠢動。他對艾歐尼亞和李青道別,踏上返回凜冬之爪的旅程,隻是不知自己會受到何種迎接……
瑟莊妮是一樁弗雷爾卓德政治聯姻的結晶,但這場婚姻的開始和結束都一樣冰冷。她的母親是凜冬之爪的冰裔戰士廓吉雅,她為了追逐一個多年前偷走她心的男人而拋棄了瑟莊妮,部落沒有年輕力壯的戰母帶領,逐步墮入混亂和沒落。
所以瑟莊妮是由希簡祖母養大的。雖然瑟莊妮盡力贏取希簡的愛,但她始終無法達到祖母的苛求。隨著她的部族在隨後的幾年中逐漸壯大,希簡關心小瑟莊妮的時間越來越少。
富足、愛、安全——瑟莊妮隻能從別人身上看到這些體驗,在她造訪凜冬之爪的姊妹部族——阿瓦羅薩的時候。每到夏季,這片地區最有名的女戰士,葛倫娜,都會讓瑟莊妮來到自己的帳下。當她得知葛倫娜曾在決鬥中戰勝過廓吉雅,這位阿瓦羅薩的戰母立刻就成為了她的偶像……葛倫娜的女兒艾希也成為她心目中唯一的朋友。
葛倫娜質疑小瑟莊妮沒有得到祖母恰當的撫養,隨後受到冒犯的希簡就斷絕了與阿瓦羅薩部族的一切往來。凜冬之爪後來與其他臨近部族挑起爭端,想要奪回他們在廓吉雅離開後失去的土地和榮譽,但他們絕望的戰略隻帶來了更多破敗。
不知如何,這些事情傳到了廓吉雅的耳中。
聽說自己曾經的部落厄運連連,她再次回去擔起了戰母的職責。雖然如此,平定戰亂後的凜冬之爪隻得到了沒有獵物的獵場和資源匱乏的土地,迫使他們依賴冷酷的冰霜守衛部族的保護。
瑟莊妮對此含垢忍辱,決心要從母親手中奪取領導權。她立下神聖誓言,要領導一次劫掠諾克薩斯戰艦的危險行動,希望履行誓言的同時也能夠召集部族的人民,支持自己從廓吉雅和冰霜祭司手中奪取權力。
在那次凶猛的突襲中,瑟莊妮從戰艦的屠宰間裏放出了一頭未成年的居瓦斯克野豬,並根據它的皮毛給它取名“鋼鬃”。當時的她沒有猜到,這頭野獸後來成為了人們見過的最龐大的居瓦斯克野豬之一,而且始終都是瑟莊妮忠實的坐騎。
她的劫掠大獲成功,瑟莊妮判斷時機已成熟,決定挑戰母親爭奪部族。按照古老的習俗,母女之間的決鬥是不可想象的——但這可攔不住瑟莊妮。
怒不可遏的冰霜祭司們無奈之下出手幹涉,而廓吉雅在爭鬥之中死去,瑟莊妮根本沒能碰到她。
作為凜冬之爪的新戰母,瑟莊妮開始襲擊並吸收附近的部族,蓄積力量,集結了形形色色的追隨者群落。她對冰霜守衛的蔑視態度也引來了許多無家可歸的薩滿、獸靈行者、寒冰血脈和暴風血脈,以及弗雷爾卓德各地崇拜舊神的守舊派。
他們曾一度是弱者、是笑柄、是被周圍部族掠奪的對象,隻用了幾年,凜冬之爪就成為了北境最威風的部族,以迅猛、殘忍、和對戰母的忠誠,令人聞風喪膽。
如今,季節輪轉,瑟莊妮碾過北境部族、諾克薩斯入侵者、甚至越過德瑪西亞邊境——一路搜刮、掠奪、征服任何反抗她的人。最終,她的決定要推翻並摧毀一個迅速成長的部族聯合,而它的締結者正是她兒時的朋友,艾希。在瑟莊妮看來,這位阿瓦羅薩戰母不僅背叛了她們的友誼,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背叛了葛倫娜的傳承。
因此,瑟莊妮將證明隻有她才有資格統治弗雷爾卓德。
越過冰封的河麵,燈火遙遙閃爍,似是描繪著溫暖和飽足。烏迪爾想象著城中住宅裏的熊熊爐火。壁爐周圍鋪著毛絨被褥,暖意沁人。
冰麵轟然迸裂,驚醒了這位正在幻想的薩滿。烏迪爾口中咒罵,打了個冷戰。凍雨已經打濕了身上的毛皮大衣,低垂的太陽預示著凶險的寒潮隨時可能降臨。要想說服瑟莊妮另謀他路必定會很困難。他不願繼續那個話題,也不太想回到她的軍隊裏。
在下方的山穀中,瑟莊妮的主力部隊正在行進。戰爭的勝利讓凜冬之爪部族吸收了數十個其他氏族以及整個石牙部落。現在的瑟莊妮是一位真正的戰母了——麾下有幾千名血戰士、重裝步兵、猛獁騎手以及寒冰血脈。
在主力部隊的前方,先鋒部隊正在支起一座座圓頂帳篷,既有她的血盟的居所,也有斥候的哨站。藍色界杆標誌著瑟莊妮的帳篷,上麵繡著符文紋樣,聳立在營地的正中間。
烏迪爾向前走的同時,口水順著長長的下巴淌了下來,難忍的饑火讓他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一開始他以為這是他自己的感覺,但他很快就看到一隻狼犬從身邊小步跑過。他朝那條狗怒吼一聲,努力控製住自己的下巴,擺脫了這隻動物侵入的意識。
他發現瑟莊妮正在幫血盟搭帳篷。
烏迪爾驕傲地笑起來。這就是瑟莊妮的風範——事無巨細,親力親為。在泥濘的土地上搭建猛獁皮帳篷真是一件苦差。瑟莊妮將一根巨牙長矛狠狠刺入泥地,不慎一個趔趄,滑跪在地。附近的血盟戰士們在冰冷的雨中也是苦頭吃盡,咒罵聲此起彼伏,互相應和。
看到瑟莊妮扶著長矛站起來,烏迪爾再次感慨她已經長成了一個肩膀寬厚的壯婦。對烏迪爾來說,瑟莊妮永遠都是許多個季節以前他遇到的那個皮包骨頭的小女孩。也許他心底希望她永遠都長不大。當時的她迫切地需要他的指引。可現在再過上幾年,烏迪爾擔心自己就會成為她的負擔和累贅。
“看這天氣,我們也不用再爭了,烏迪爾。”她的聲音蓋過大雨。
“往西邊走,幾天就能到瓦爾欽部落,”烏迪爾開口說,“我們不用過河,可以突然襲擊——”十幾匹路過的馬兒的意識填滿了烏迪爾的腦海。他感到了它們凍僵的肌肉不自主地打著冷戰。烏迪爾對最近的一匹馬狠狠地說,“閉嘴!沒有燕麥!”
瑟莊妮的血盟們一驚,不禁麵麵相覷。瑟莊妮嚴厲地瞥了他們一眼。血盟們立刻轉回頭去繼續幹活。無論她的薩滿行為多麼古怪,即使是他們也無權過問。
烏迪爾把雙手藏在身後,從暗兜裏取出一根銀刺。他將刺尖紮進手心。雖然效果不如冥想,但疼痛清理了他的腦海,讓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樣集中精力說話。
“到瓦爾欽隻需要六天的路程,”烏迪爾噴著鼻子,“他們的村子沒有圍牆。”
瑟莊妮等到他的眼神落定,才開口回答。
“我們沒時間了,烏迪爾。”瑟莊妮指了指身邊軟塌的帳篷。“我們必須奪下對岸的城市,不然就得凍死!”她又示意了一下附近的幾名較為年長的戰士,“大多數牙齊的都把口糧讓給了他們的孩子。昨天,我幫奧蓋伊埋葬了她的女兒。”瑟莊妮因寒冷而變成暗紫色的嘴唇苦澀地抿了一下。“那個孩子活了兩個夏天,但看上去又痩又小,好像剛活到第一春。”她歎出一口氣,目光看向別處,繼續說,“我不會再讓任何一個孩子因為我的決定而凍死或者餓死。”
“那就馬上出擊。”烏迪爾指著對岸遠處的城市。“相信斧頭和肌肉、利爪和牙齒。老法子。”
“老法子是派出最強的戰士,”她打斷道,“還有哪個氏族比熊人更強?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助,我們要死多少人才能過河?我已經向族人們承諾了力量與勝利,絕不能看著我的軍隊活活餓死。”她一手按在烏迪爾肩上,“我知道你有充分的理由擔心他們的——”
“我擔心的是艾希的軍隊,”烏迪爾頂了回去。“每天都有新的氏族向你敵人的旗幟俯首稱臣。每個月都會有一個新的部落歸順阿瓦羅薩。你說你要讓凜冬之爪變強對吧?如果我們與熊人合作……戰鬥就不會留下奴隸。不會有戰士作為氏族盟友重獲新生。那些失者會殺掉那座城鎮中的一切生靈,不殺光不罷休。”
“我們的名字就叫凜冬之爪。他們就是我們的同族。”她解釋說,“是我發起了這場戰爭,隻要我說停——”
“熊人從來不聽命令!”手心的疼痛已經不算什麼了,心底的決絕讓烏迪爾徹底地清醒過來。他放低了聲音。“他們的嗜血會傳染開來。把我們吃光抹淨。”
“我從小到大一直都很看重你的建議,”瑟莊妮思考著他剛剛的話,“但我們必須在明天征服那座城市。”她斬釘截鐵地說。
“你曾經挺過了更艱難的困境。”烏迪爾的腦子開始失控,豬、馬、狼、人、還有厄紐克的意識全都撞進了他的腦海。他竭力抵抗著,因為他知道這是勸阻瑟莊妮的最後機會。
“瑟莊妮,”他用了最後的手段,“廓吉雅曾有過許多失敗,她太容易妥協,太容易認輸。我知道,她身為母親令你十分失望。但我們部族真正懦弱的,是你的祖母。她一直都在害怕被人看不起,害怕——”
“你不可以詆毀希吉安祖母。”她警告道。
“即使廓吉雅都知道要避免你祖母的錯誤。”話一出口,烏迪爾就意識到自己過線了。
“希吉安祖母讓我離開母親,她錯了嗎?”瑟莊妮的眼中燃著怒火。“難道我變成南方的母牛就好了嗎?像母親那樣?我難道應該像她一樣躺在王座上,酒池肉林?不能上戰場,也就沒有資格掌權。”瑟莊妮冷冷地說,“祖母犯的唯一錯誤就是縱容了母親的統治。”
“希吉安把你養大是為了她自己的野心。”
“所以我敬仰她。”
瑟莊妮的語氣中再無半點親近和尊重。“我一定要召喚失者。你可以幫忙與熊人談判,或者自己死在這場風暴中。”
烏迪爾的希望沉沒了。“那容我告辭吧,”他用認輸的語氣說,“獵牲領主看到我不會高興的。”反正烏迪爾也並不期待這次不愉快的重聚。
瑟莊妮的表情變得柔和,然後狡黠地一笑。
“不行,”她說,“就是因為這個,我才需要你留下,老朋友。”
高處的頌樹葉子全是血的顏色。烏迪爾看著一片猩紅的樹葉落下,意識到自己對紅色有多麼大的誤解。在他的故鄉,這色彩隻會濺在白雪上。在弗雷爾卓德,紅色象征暴力。在弗雷爾卓德,紅色是死亡在靠近。但事實上,紅色象征生命。任何人、任何動物,隻要還活著,體內就蘊藏著紅色。
烏迪爾睜開雙眼。
冥想用的燭火在他的視線中燒出一個紅斑。雨水打在漸熄的營火上發出嘶嘶的響聲。強風搖晃著小屋鬆垂的皮革壁帳,像是打算在天亮前把它吹倒。冰冷的雨水在帳內毛皮地毯之間的縫隙中滲流。他並沒有和僧侶們盤坐在遙遠的艾歐尼亞山頂,這裏是瑟莊妮營地的一角。
這是我的家,他心裏泛起一股苦澀的驕傲。
烏迪爾過了好幾周才再一次成功地進行冥想,但他現在沒法高興。他剛開始看清周遭的事物……那些聲音就又回來了。
一陣避之不及的刺耳雜音讓這位薩滿喘不上氣來。附近的厄紐克、居瓦斯克還有馬匹的思緒淹沒了他的自我意識,讓他腦海中充斥著外來的感覺——一種雷霆般的巨大聲響,隻有他和最強大的獸靈行者才能聽得到,而且無法令其安靜下來。緊隨其後的是人類的情緒。他們也同樣是動物。千種零碎的思緒混在一起:憤怒、恐懼、怨恨、冷酷——
烏迪爾聽不到自己的尖叫。他隻是感到了自己喉嚨發緊。那些聲音不會安靜,它們永遠都不會安靜。他翻開包裹,瘋狂地尋找那根銀刺。灼熱的金屬碰到了他的手指。他將銀刺反複紮進手掌。金屬帶來的衝擊將疼痛放大了數千倍——但為了趕走那些聲音,他願意承受任何代價。任何代價。
瑟莊妮很好奇她要拿出多少軍需物資來冒險,才能聯係上熊人。許多巨大的篝火在咆哮,火焰有三個人高。瑟莊妮的軍隊站在篝火陣的四周,饑寒交迫,帶著疲憊與疑慮看著眼前的火焰。在目前這種天氣裏,幹柴是一種決定生死的物資。而這些篝火仍然不能保證一定可以喚來失者。
篝火的木柴按照死結的樣式組成環環相扣的三角形。高高疊起的木柴搭成了一座座燃燒的尖塔。在篝火陣周圍,立著高大、古老的鐵杆。每根鐵杆上都鑄著熊人的標誌,鐵杆下堆著武器和骸骨,就像等待被點燃的幹柴。一切就緒。準備頌唱誓言的戰士們隻需要接受了血祈就可以正式開始儀式了。
她向熊靈的助祭點頭示意開始。他將一隻巨大的木碗舉到頌誓者們的頭上,澆了下去。粘稠的熊血掛在他們身上,蓋滿了他們的麵孔和胸膛。然後每個人都拿起熊掌圖騰,劃過自己的胸膛。他們皮開肉綻,發出了疼痛的吼叫。
最後一名頌誓者是一個十夏大的小女孩,她顫抖地站在原地,熊靈的祭司將傳統的鴉羽披巾像領圈一樣環過她的脖子。然後她和其他戰士們一起,圍著最大的一處篝火開始了頌唱。她雙眼翻白,喉嚨裏發出持續的噪音,就像風暴中呼號的狂風。其他頌誓者也開始應和。聲音相互覆蓋,同時唱出不同的音調,製造出一種不自然的人聲挽歌,與火焰的咆哮聲和諧共鳴。這聲音讓瑟莊妮感到腹中驚惶,就像一種無法滿足的饑餓。
“去叫烏迪爾。”她向身邊的兩個血盟命令道。他們被火焰迷住了,隻是木訥地點點頭,甚至無法將目光從儀式上挪開。“去把薩滿找來!”她吼道。
她的聲音讓他們回過神來。兩名侍衛走出了火光,踏入黑暗。
她也離開了篝火,走到自己的坐騎鋼鬃身邊。瑟莊妮知道,無論自己感到有多麼不安,她的人民必須覺得她已準備好帶領他們衝鋒陷陣。
她爬上居瓦斯克野豬的鞍座。它的肩膀是她的二倍高,重逾十人。當它緊張地打起響鼻,她不需要大薩滿的知識也知道它感受到了什麼。它的爪子周圍的堅冰碎裂,對她心有靈犀的坐騎與她的不安感覺產生了共鳴。被她拿去冒險的不僅僅是她手裏的軍需物資。
在瑟莊妮頭頂,篝火的灰燼飛向天空。點點的星火之光向上方跳躍,指向一場正在接近的風暴。遠處閃過一道霹靂,短暫地照亮了向她撲來的滾滾烏雲。在如此龐大的旋渦麵前,她感覺自己渺小得像個孩子。
第一道閃電伴著驚雷擊中了一根鐵杆。瑟莊妮在鞍座裏向前探出身子,將手指伸入鋼鬃黑色的硬毛中。如果是馬,或者是其他次等坐騎,瑟莊妮會用一些安撫的話哄騙它。但她對鋼鬃低語道,“我也不喜歡這樣。但現在一切都要看大薩滿了……”
晨光始終沒有到來。
烏雲翻江倒海,攔住了歸來的太陽。
烏迪爾打著冷戰。雨水一夜之間就結成了冰。護脛上的冰霜阻礙著他的腳步。他的思緒不受控製地扭曲遊移。太多生物,太多人,全都圍繞著他,他們的困苦在他腦海中喧囂哭叫。
瑟莊妮將部隊沿著河岸邊的樹林組成犄角之勢。營地和爐戶戰士都站在前線部隊後方的山坡上。每個人都準備好了武器,等著熊人部族的到來。血戰士們敲打著盾牌,擊響了戰鼓。
這是弗雷爾卓德的習俗。你要先證明自己是朋友,然後才能放下武器。
戰士們的護甲、刀劍和戰斧上開始出現細小的靜電火花。烏迪爾看到戰士們對這異樣的現象不知所措。電弧繼續在他們的武器之間跳躍遊移,他能感到他們的恐懼。
在軍隊最前方,瑟莊妮揮手甩掉了披風。毫無疑問是在提醒他們的部族,這位戰母是真正的寒冰血脈。寒冰魔法在她的血液中流淌,戰鬥是她所需的唯一溫暖。全軍上下開始歡呼。
烏迪爾跟隨她走到樹林的邊緣。他的臉龐開始拉長變形,牙齒向外伸展,形成巨大的獠牙,又縮回到原本的樣子。他的皮膚上的毛發泛起波浪,向渾身各處流淌,將他全身覆蓋,又像小水灣裏的潮水一樣退去,似乎是在響應著某種未知的浪潮。他低吼著、鳴吠著,口角流出涎水。突然,烏迪爾瞪大了雙眼。
“他們來了。”
靜默席卷了一切。
第一批熊人從樹木間的黑影中不聲不響地閃了出來——是野人,他們的皮膚被血染成了棕色。他們的頭發被汙垢粘在一起。有些人沒穿衣服,其他人披著熊皮或者破布。
接下來出現的是野獸,大多數是熊,體型和毛色各不相同。有些種類烏迪爾認得,還有一些他卻從未見過。他們都曾是獸靈行者,如今被困在了無情的巨熊形態中。他們早已忘記自己曾是人。
再來的是怪獸。
它們都是熊和其他生物的怪異混合體,是來自傳說、噩夢和民間故事中的東西。它們曾經都是人,但現在已被至真獸靈完全吞噬,早已沒有了正常動物的外形。它們當中最巨大的一隻——一隻龐大的熊樣生物從樹林裏緩緩走出。原本應該是腦袋的地方有一顆腐壞的麋鹿頭骨,周圍墊著一圈黑羽的鬃毛。它的雙眼燃燒著藍火,張開巨口以後裏麵露出一個孩童的麵孔。然後孩童又張開嘴,吐出穢物般的棕色粘液。其他噩夢生物隨著它從樹林中現身,跛行著、爬行著、搖晃著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