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偏西時,敵軍的第三次進攻被擊退,大唐八百軍士剩下不到二十人。
寒江雪也已經筋疲力盡,那崖頂上的兩百勇士也沒了聲息。
寒江雪道:“趙校尉何在?”。
許久,那趙明成從死人堆裏翻起身來,有氣無力的拱手道:“大唐遼東營校尉趙明成在”。
寒江雪走到趙明成身邊道:“你領著剩下的弟兄們走吧,我獨自斷後”。
眾軍士道:“將軍,咱們虎衛營沒有貪生怕死的孬種,便是戰死,也要和將軍死在一塊”。
寒江雪道:“弟兄們,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今日已經是第三日,咱們的任務完成了。三千虎衛營勇士,隻剩你們二十人,你們沒有必要做無謂的犧牲”。
趙明成道:“要走,咱們一塊走,你是我們的將軍,怎能讓你獨自一人去麵對敵軍的千軍萬馬”。
眾軍士便都道:“我們來斷後,將軍快走”。
寒江雪道:“我既是你們的將軍,便要身先士卒,把生的希望留給你們;如若我們都撤,敵軍的騎兵立馬便能追上來,咱們誰也不能活著回去複命。你們走吧,快走,這是軍令”。
寒江雪震怒,趙明成和二十位虎衛營軍士便隻得扭頭轉身離去。
寒江雪高聲道:“告訴李勣上大將軍,我寒江雪沒有辱沒那一幅金絲鎧甲”。
趙明成回身拱拱手,便拖著重傷了的身子,在眾軍士的攙扶下離去。
寒江雪提起豔骨劍,踏著堆積如山的屍體,艱難的登上隘口的石堆,隻見殘陽如血,烏鴉成群。
寒江雪想起在武林府被黑衣客劫走時,自己被關在了小石屋裏做的一個美夢,那夢裏的情景也和現在一樣,有群群烏鴉纏繞著的如血的殘陽,還有那蕊兒,蕊兒的笑,輕摟著的蕊兒的腰,一切都是那樣的縹緲而美好。
那敵軍見隘口的石堆上突然站出來一個人,便挺著森森長槍,密密麻麻的撲上來。
寒江雪把腰間的一壺酒解下,仰脖喝幹,飛身便向敵軍縱來,那手中的豔骨劍掀起血雨腥風,所到之處無不披靡。
寒江雪奮力廝殺,把那一路豔骨十三劍發揮得淋漓盡致,隻見地上到處都是殘肢斷槍,眾敵軍竟被殺得心驚膽戰。
寒江雪所到之處,敵軍無不丟盔棄甲,潰散逃亡。
那高句麗國的將軍見狀,憤怒到了極點,便下令弓箭手放箭。
寒江雪殺得敵軍天昏地暗,卻也力竭,見那高句麗敵軍趁機放箭,便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舞起數朵劍花把射來的箭削落,飛身便向那高句麗的將軍奔來。
那高句麗的將軍見狀大驚,便從馬上掉下來。
一位突厥的將軍見狀,便飛身來擋住,立馬彎弓搭矢,一箭向寒江雪射來。
寒江雪一抖手中的豔骨劍,便把來箭削斷,同時身形也落地。突厥軍中的弓箭手便急忙上來,團團把寒江雪圍困住。
突然,寒江雪身後的隘口處衝來一隊人馬,揮舞著唐刀便砍殺進來。
突厥軍士猝不及防,立馬便有數十人斃命。
寒江雪轉身一看,卻是那虎衛營去而複返的二十名勇士,他們揮舞著唐刀,直殺到寒江雪的身邊。
寒江雪大笑道:“好,好兄弟,來得正好”。
虎衛營的眾軍士大笑,一位軍士便道:“趙校尉已回去複命,我們弟兄了無牽掛,若能和將軍一起同生共死,浴血奮戰,是我虎衛營眾弟兄此生最大的榮耀”。
寒江雪道:“好兄弟,此時可惜沒有酒,咱們就以敵軍的血當好酒,今日不醉不歸”。
寒江雪再度奮起,揮劍向敵軍殺去,立馬又擊殺數人。
敵軍箭如飛蝗,寒江雪身後二十位大唐虎衛營的勇士一盞茶的時間便全數倒了下去。
寒江雪雖然揮劍削落數支射向自己的箭,但終究精疲力竭,後背上中了兩箭,那血汩汩的便淌了下來。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寒江雪仿佛聽見了蕊兒在叫自己,還有俏梅,她正在前麵對著自己含笑,她們兩仿佛是從月亮上下來的一般。
寒江雪的心裏有些痛,仿佛那蕊兒和俏梅正拉著自己各朝一方撕扯,自己就要被撕裂了一般。
寒江雪喃喃道:“人生若隻如初見……”。
寒江雪的眼前開始模糊起來,卻仿佛聽得有聲音在耳畔道:“相見怎如不見……”。
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位金發碧眼的美人在寒江雪眼前搖晃,寒江雪再也支持不住,朝前倒了下去。
夜風嗖嗖,星月初升,百草嶺裏屍橫遍野,卻有數千盞火把把百草嶺照得如同白晝。
一匹快馬飛馳而來,在一位美人耳畔私語了幾句,那美人大驚,便勒令那突厥將軍近前,兩人數語後,那將軍望著遼東方向長歎。
一聲令下,突厥大軍便轉身,前隊變後隊,後隊變前隊,飛速的向百草嶺的出穀口奔去。
大軍之中,一位金發碧眼的美人坐在車內,車內還躺著一位身負重傷的大唐人。
那美人反複自語著:“人生若隻如初見”,“相見怎如不見”。
突厥的大軍消失在大唐的茫茫夜色裏,百草嶺內恢複了平靜。
是夜,乃大唐貞觀六百四十八年朔三月十九日亥時。
卻說長安城的春天繁花似錦,小雨霏霏,碧瓦亭台樓閣和無數林立的佛塔交織在一起,大街小巷內人聲鼎沸,紅男綠女撐著各色油紙傘熙熙攘攘,各種膚色的外國使團和商旅穿梭往來,把這長安城喧鬧得如同蜜蜂采花一般。
晉王府內一派莊嚴肅穆,眾人神色凝重。李管家等人在春嬌院外等候多時,隻見一位穿著蟒袍華服的中年人緩緩出來,身後跟著一位籠著輕紗的絕色美人和數位侍女。
那美人和來人私語片刻,便領著三兩位侍女轉身匆匆朝攬月閣的後門而去。
這中年華服的男子正是大唐的晉王李治,他緩緩步下台階,卻又停住站在小雨中,看著那美人離去,心裏若有所思。
身後的兩名侍女七兒和桐雨便急忙上來撐傘。
晉王擺擺手,兩名侍女便躬身退下,卻在雨中侍立,不敢即便離去。
晉王看著這滿院的百花盛開,紅得如同血一般,他的眼眸深邃似海,似有無限心事難以言表。
院門外的李管家見晉王在雨中站立許久,便拿起一把宮廷禦製雨傘,躬身進來為晉王撐傘道:“王爺多保重身體,這初春的雨淋不得,最易受寒”。
晉王回過神來,卻轉身對身後的侍女七兒和桐雨道:“都去吧,這裏不用你們伺候,今日是花朝節,百花的生日,且放你們一日假,但不可出王府,都到內務處領些新衣裳和賞賜去吧”。
七兒和桐雨便連忙躬身行禮道:“謝王爺賞賜”。
見七兒和桐雨離去,李管家才道:“我們的人剛才來報,太子府已經戒嚴,有羽林軍進入。卻不知剛才宮內帶來的可是好消息”。
晉王隻冷冷道:“一動不如一靜,這百花盛開,雖然壯麗,其實也預示著好景即將不在”。
晉王從盛開的牡丹叢裏摘下一朵含苞欲放的骨朵來,拿在手裏觀望良久道:“一樣的花兒,有的開得早,有的開得遲,你說卻是為那般?”。
李管家沉吟良久,躬身道:“老奴卻不知,請王爺明示,以開老奴茅塞”。
晉王笑道:“開得早的除了陽光雨露爭得多些,好在這春光裏招搖,但也花無百日紅,招蜂引蝶間,便易凋落,一片殘紅必將是晚開的花兒的陪襯”。
李管家笑道:“王爺韜光養晦數十年,老奴恭賀王爺”。
晉王道:“不可高興得太早,她剛送來宮內的消息還看不出端倪,聖皇的決心未下,又有幾位朝中權臣阻撓,咱們還是波瀾不驚為好”。
李管家道:“王爺聖明,老奴這便去吩咐府內所有人等,都不得出府門”。
晉王道:“府內還要禁止一切歌舞和酒宴”。
李管家忙道了聲“是”。
晉王揮揮手道:“你去吧,這裏不用留人”。
李管家躬身出來,帶著一幹侍衛隨從離去。
晉王撐著雨傘,獨自一人立在小雨中,看著這霏霏細雨打濕眼前的繁花,便自言自語的道:“這人生便隻在一個‘等’字,等得著便是智慧,等不著便是愚昧,花開花落卻隻在朝夕之間”。
晉王索性獨自出得春嬌院來,穿過遊廊,一路向北,不知不覺,竟來到暖春院外的逗蜂亭畔,隻見亭下一片十數頃的荷花池籠罩在煙雨朦朧中,蜿蜒著伸向遠方,似乎沒有盡頭;星星點點的蓮花正自含苞,粉白相間;小荷尖角,微雨婷婷,偶爾幾隻蜻蜓曼舞著便落在上麵。荷花池的兩側卻是提柳排排,微雨中傳來鶯歌燕舞。
晉王信步走上逗蜂亭來,放眼凝望,隻見那西麵的一座高樓隱隱籠在煙雨中,隻露出一角飛簷,如同騰飛的鳳凰一般,須叟便又消失在雨霧裏。
晉王一聲長歎,他已經數年沒有去那座高樓了,那裏是蕭王妃的住所暖春院。
晉王想起往事,想起和蕭王妃十年前一起在這逗蜂亭畔采蓮的歡樂情景,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她。
晉王轉身,出得亭來,便欲向暖春院而去。突然,卻聽得遠處似乎有女子歌唱的聲音,晉王不禁駐足細聽,隻聽得那女子唱道:
“春意闌珊,微雨酒方酣。趁著這落花成陣,且把相思離愁緒,暫賦予碧波香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