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劍下留情
張無音在台下看得火急火燎,殺人如麻一聽就不是什麼溫柔善良的招式,一聽就知道是要命的劍法。
蜀道難拔劍了,這招“殺人如麻”是他最強的殺招。最後一招“錦城雲樂”威力最大,但卻是與對手同歸於盡的劍法。這一招“殺人如麻”使出,擊刺之勢迅猛無比,這冰寒徹骨的劍氣,能把對手的骨髓都凍透。徐公淩見這劍光迎麵而來,一朵劍花瞬間化作萬朵劍花,如淩寒雪梅,如驚芒掣電。
萬樹寒無色,南枝獨有花。眼前這萬點落梅已使徐公淩眼花繚亂,完全看不清劍路。
長風驟起,徐公淩連人帶劍化入風中。這是他練《霸劍訣》之後,第一次出劍。他的內氣如潮水般湧出,直衝劍尖。“罄”的一聲,一道耀眼的藍光照亮了整個鬥坊。
“清風徐來。”任你有千招萬招,徐公淩隻是一招清風徐來。
台下所有看客都驚呆了,粉紅的梅花和藍光碰撞在一起,融合出一圈紫羅蘭色的光芒。“轟轟轟”三聲,木台子上炸開了三個大深坑。木屑四散著,徐公淩和蜀道難麵對麵站著,他們的手中隻剩下劍柄。
“哢嚓”一聲,蜀道難的麵具裂開了,那及腰的三千青絲散落下來,烏黑亮麗,仿佛是一道黑色的瀑布。徐公淩隻覺雙目隱隱刺痛,一時也掙不開眼。
張無音見到了蜀道難的廬山真麵目,蜀道難原來竟是個妙齡女子。生得遠山黛眉,盼若琉璃。麵若桃花卻帶著三分傲氣,膚如白雪卻沒幾分血色。那婀娜蹁躚的體態,讓不少人遐想萬千。那冷若冰霜的麵容,讓不少人為之沉醉。她低頭咳嗽了幾聲,那帶著幾分病態的嬌容,讓她顯得更加楚楚動人。蜀道難是那麼美!美得那麼冰冷!冰冷卻還是那麼美!
徐公淩眼中進了木屑,根本睜不開眼:“蜀兄,你沒事吧?好厲害的殺人如麻。”
蜀道難開口說道:“我沒事。你怎麼樣?”
徐公淩緩緩躺在地上:“我沒事。未被利劍所傷,卻被木屑迷了眼睛。原來這隨風散落的木屑,竟比殺人如麻還厲害。”
馬家駒眨巴眨巴眼,問道:“無音,公淩的劍怎麼斷了。”
張無音往台上走著:“公淩的劍隻是一把普通的青鋼劍,承受不住他的力氣和內勁。相當於你有三石的力,卻去拉一石的弓,必然是弦斷弓折。”
徐公淩此時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不多時,他聞到了女子身上淡淡的體香。一陣香風吹到他的眼皮上,木屑瞬間少了很多。
“別動,你眼皮上還有幾根木頭刺。”徐公淩聽到的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徐公淩聽出這不是陳溪的聲音:“謝謝。你是?”
張無音喊道:“公淩,蜀道難不是男的,她是個大姑娘。你沒事吧?”
徐公淩聽到張無音的聲音,心裏踏實多了:“無音,這一戰我們打平了。別忘了把三十兩金子領了。不過她是個女的,也能算是我輸了。”
“你的劍明明已經進來了,為什麼還要撤劍?”蜀道難給徐公淩吹去了另一隻眼上的木屑。
徐公淩緩緩睜眼,看到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由驚道:“原來一個姑娘都能練成這種劍法。”
“你剛剛為什麼要撤劍?”蜀道難還是這個問題。
徐公淩緩緩起身:“我隻是不想殺人。打打殺殺我早就厭倦了。我拚命練劍,不過是為了有一天能放下劍。”
徐公淩看到蜀道難的手上有一道劃痕:“你受傷了。我來給你治治。”
徐公淩輕輕握住了蜀道難的玉手,蜀道難雖是練劍的,但一雙玉手柔若無骨,摸上去說不出的舒服。徐公淩灌注了幾分真氣,不一會兒,蜀道難的傷口就愈合了。
徐公淩輕輕放下她的手:“好了。但願不要留疤才好,不然你這麼好看的手,就太可惜了。”
陳溪叉著腰,指著蜀道難笑道:“徐大、蜀道難,你們還打不打了啊?這可不是你們打情罵俏的地方。二年多了,我還真不知道你竟是個女兒身。”
蜀道難冷冷答道:“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台下看客高舉著手中的賭票:“他們沒分出高下來。這結果怎麼算啊?”
“就是就是!天香賭坊想來是必須分出勝負的。大家可都是下了注的。”
“依我之見,蜀道難明明有機會殺了徐大,但是她沒動手。應該算她贏了。”
當然也有個別另類的看客買了徐大:“狗屁,明明是徐大手下留情的。不然蜀道難現在就見閻王了。是徐大贏了。”
這時台下亂成了一鍋粥,陳溪見狀忙下拜道:“徐大與蜀道難此戰作廢。諸位可以拿手中的賭票退還本金、實在抱歉了,小女子給諸位賠禮了。諸位公子有氣,但可對小女子發。”
看著陳溪楚楚可憐的眼神,在場不少看客的心都化了。紛紛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不應該為一點小事,斤斤計較。
徐公淩看著自己斷掉的劍,不免有些惆悵,畢竟這把劍是楊劍生送他的。徐公淩對著蜀道難抱個拳禮:“蜀姑娘,謝謝你給我拔了木頭刺。後會有期了。”
蜀道難怔怔地望著徐公淩:“你就這麼走了嗎?”
徐公淩也覺得少了點什麼:“我請你吃飯好了。不過我不喝酒的。我們走。”
徐公淩到櫃上兌了賭票,拿回了十五兩本金和一張五十兩黃金的兌票,他看著櫃上夥計的眼神,總覺得不太對勁。馬家駒也隻領到了三百兩銀子的兌票,心裏感覺有些失望。張無音也拿回了本金和押金,隻是保本。
張無音冷哼一聲:“要麼給現錢,要麼給銀票。兌票多麻煩啊!”
四人出了賭坊,徐公淩頓時覺得一身輕鬆:“以後我再也不回來這鬼地方了,來這裏比武的人簡直都是野獸。”
蜀道難拿過徐公淩手中的兌票:“可以給我嗎?”
張無音瞪大了眼,暗想:“這女子真是獅子大開口,萍水相逢就要公淩五十兩金子。不知她怎麼想的?”
徐公淩心說:“大妹子,我和你又不熟。一張口就要五十兩啊!你也太狠了。我給你是心如刀割,不給你不是顯得我慳吝嗎?好吧!給你了。”
徐公淩點了點頭:“給你拿去兌吧!我今天能不死我就很高興了。無音,家駒走!我們慶祝慶祝去。咱淩州人難道就比冀州人差。我們照樣能贏的。”
蜀道難撕掉了手中的兌票,扔在空中:“你們看著,我不缺這點錢。”
徐公淩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暗自大驚:“我的姐姐啊!你不缺我缺啊!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啊!五十兩金子夠買二畝地了。敗家娘們!”
張無音明白了蜀道難的意思:“撕得好,錢財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它作甚。”
徐公淩低著頭,自思道:“無音,合著不是花你錢啊!我這一天就搭進去六十兩金子,真是窮鬼纏身啊!”
大平飯莊,徐公淩坐在東邊,蜀道難坐在南邊,馬家駒坐在西邊,張無音坐在北邊。三個人都餓了,徐公淩便讓蜀道難先點菜。
“蜀姑娘你是客,你先點吧!”徐公淩眼帶笑意望向蜀道難。
蜀道難梳理著自己的長發:“我隻吃素菜。上幾個清淡的素菜就好。”
徐公淩大笑起來:“可惜我隻愛吃肉,小二哥。來幾道你們家最好的素菜。我要五斤鹵牛肉、兩斤蔥爆羊肉,再來一個糖醋裏脊。”
馬家駒也急著點菜:“我要十個燒餅,一大盤驢肉。”
張無音看著菜牌,念道:“給我來一隻燒雞、一盤青椒香幹。”
店小二立時答道:“客官稍等,飯菜馬上就好。還要麵條和餃子嗎?”
徐公淩點著頭:“迎客餃子送客麵,再來三斤蝦仁餃子、一斤素三鮮餃子、還有韭菜雞蛋的也來一斤。”
蜀道難望向徐公淩,正色道:“我也要三斤。”
徐公淩忙道:“素三鮮的也要三斤。”
徐公淩素來知道馬家駒愛吃韭菜雞蛋的餃子。有一次在茅房看見馬家駒的大便是綠色配黃色,徐公淩立馬就知道了他中午吃得是韭菜雞蛋餡的。
馬家駒摸著頭:“公淩,什麼叫迎客餃子送客麵啊?”
徐公淩答道:“餃子是團圓的意思,表示我們團結在一起。麵條是長久的意思,表示我們情誼長長久久。”
馬家駒明白了其中道理,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明白了!”
蜀道難梳著長發,帶著笑意望向徐公淩:“你能背一首《木蘭辭》嗎?”
徐公淩暗想:“《木蘭辭》我能背好幾個版本的。唧唧複唧唧,木蘭要吃雞。要吃什麼雞,紅燒大公雞。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有所思,沒錢買公雞……”
徐公淩心裏背著,不免愣住了神。
“你不會背嗎?”蜀道難似乎有些失望。
張無音嗬嗬一笑:“放心,區區《木蘭辭》根本難不倒公淩。我都能背幾句。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歎息。”
馬家駒也接口道:“我也能背幾句。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
張無音笑道:“家駒,不能背別逞強啊!”
徐公淩回過神來,笑嘻嘻地望著蜀道難,隻覺得她的頭發好美,忍不住摸了一下:“《木蘭辭》我很早就會背了。”
徐公淩深情並茂地背起了《木蘭辭》: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歎息。
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
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
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強。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願馳千裏足,送兒還故鄉。
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出門看火伴,火伴皆驚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徐公淩一口氣背完了:“《木蘭辭》琅琅上口,與《西洲曲》合稱樂府雙璧。我們淩州七八歲大的孩子都會背。”
蜀道難冰冷的表情中,出現了一絲笑意:“你這麼能背詩。怎麼不去考狀元啊?”
徐公淩也冷冷答道:“人各有誌兮何可思量。”
張無音看著熱騰騰的羊肉上桌了:“公淩,被扯沒用的了。先吃飽飯要緊。”
蜀道難問道:“你不叫徐大?”
徐公淩點著頭,笑道:“我沒說我叫徐大啊?”
蜀道難又問道:“那你姓甚名誰?何方人士?”
徐公淩跟蜀道難介紹起來:“在下徐公淩,這是馬家駒,這是張無音。我們都是淩州人氏。”
蜀道難紮好頭發:“我從小是個孤兒,也沒有姓氏。小名叫做難兒。”
徐公淩無奈地笑著:“誰給你起得這名字啊!怎麼能叫難兒呢?你頭發這麼好看,就叫李青絲或李絲絲好不好?”
蜀道難來回念叨著李青絲和李絲絲,終於說道:“我喜歡李青絲。”
李青絲端起茶杯:“我有名字了。以後我就叫李青絲,謝謝你!”
徐公淩在李青絲口中得知林星河其實是個有情有義的男子,他自幼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十五歲開始,苦練了五年功夫,終於拜進了霸拳門。現在他的手臂被馬家駒踏斷,日後還不知道如何度日。他家裏還有六個弟弟妹妹還在上私塾,全靠他一人養活。如果不是養不起一大家子人,他也不會去天香賭坊,賺這搏命的錢。
人這一生有太多的無可奈何與身不由己,太多的事情無法做到兩全其美,就像現實與夢想一樣難以交集。徐公淩想起昔日朱府的高手李青,明明也是有一身好武藝,卻隻能為惡霸豪強看家護院。很多時候,人都是情非得已。每個人都會做很多件自己並不想做的事。
四人茶足飯飽,徐公淩結了賬,便道:“現在天色太晚,我們還是在那家客店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去拜訪斷臂刀王吧!”
張無音思索起來:“公淩,你真的要住到刀王家裏?”
徐公淩看著自己扁扁的錢袋:“現在這形勢,能省一點是一點吧!我今天六十兩金子都打了水漂。”
李青絲突然開口:“徐公淩,你們可以搬到我家住。”
馬家駒其實心裏想去:“李姑娘,這不太好吧!”
張無音倒一點也不想去:“我現在困得不行!隻想快點回去睡覺。”
徐公淩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什麼事我也不想問,等我明天醒來再說吧!”
李青絲一直陪三人走到客店,轉身離去:“明天一早,我過來。”
徐公淩此刻腦子發沉,隻是應了聲:“好!好!好!”
小客棧,打盹的店小二看見三人完好無損回到店裏,感覺像是見到鬼了。
他嚇得禱告起來:“我一輩子都沒做什麼壞事啊!可別來找我啊!”
張無音的意識還算清醒:“小二哥,過來搭把手。我們要回房就寢。”
店小二急忙問道:“你們不是去了天香賭坊嗎?你們不是還上場了嗎?”
張無音點了點頭:“去了啊!一勝一平。一個被我兄弟打傷了。另一個是因為老大一時心慈手軟,戰成了平局。”
這店小二隻覺得失去了什麼,他腸子都悔青了:“哎呀!要了我命嘍!我的老爹老娘啊!我不該買這兩位客官輸啊!我要去投井自盡了。我的五十兩雪花紋銀啊!這可是我最後的家底了,沒想到打了個水漂。這可要了我親命了。活不了嘍。”
張無音學著徐公淩的口吻:“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做人不要總是強求啊!”
到了房內,馬家駒聽徐公淩打起呼來,問道:“無音,那女子好端端地怎麼把兌票給撕了啊!那可是五十兩金子啊!如果我是公淩,早就跟她翻臉了。”
張無音躺在床上,還沒睡著:“我們三個都是異鄉人。天香賭坊水深水淺,我們都不知道。按公淩說的,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兌票沒了也好,省得招來殺身之禍。”
馬家駒一激靈:“又這麼嚴重嗎?”
張無音也困了:“不說了,現在反正已經到冀州了。日後我們安心在淩虛宮修道,世俗之事都是過眼雲煙。”
馬家駒吹熄了燈:“好,睡覺!”
第二天一早,店小二就輕輕敲起了房門:“三位客官,有人要找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