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矩而則,墨守成規

墨子姿勢堅定地站在火井旁,灼熱的空氣包圍著他大汗淋漓的鐵軀。火井中的溫度高達上千度,烈焰在井中肆意地跳動著魔性的舞蹈,金紅色的焰影呼嘯噴薄,濺射火星,以驚人的力量熔煉著墨子手中已被燒得通紅的金屬塊。

而墨子近在咫尺卻不懼那鍛鋼熔鐵的烈焰,他不動如山地站在火井前,堅毅的目光與烈焰刺目的火光徑直對峙。

更奇異的是,墨子手中的金屬塊已被烈焰近乎熔煉,但他手上帶著的機關手套卻在高溫烈焰前紋絲不動,似乎一點不受那上千的高溫影響,仍舊保持著原本的暗藍色。

“墨大師……”韓信和張良見墨子專注於自己的事情而沒有發現他們,於是韓信試探著朝他問候了一聲。

沒有回應,墨子似乎並沒有聽見韓信的聲音,隻是專注於自己手中的金屬塊。

“墨老前輩……墨子先生……”韓信頓了一下,又繼續喊了兩聲,還換了一下稱謂。

沒有回應,墨子還是注視著那在烈焰中鍛形的金屬塊。

“神匠!”韓信突然提高音量喊道。

沒有回應……

韓信看著紋絲不動的墨子,又壓著嗓子學著那個守軍隊長的語氣,親切地喚了一聲:“墨大叔……”

仍舊沒有回應……

韓信一臉無奈地看著張良,表示自己實在沒轍了,怎麼喊墨子都沒反應,似乎故意不理他們,但看他那個極致專注的樣子,又好像……他卻是沒有發現進屋的兩人。

張良自然也沒有什麼辦法,隻是尷尬地笑笑,不過他們現在算是親眼所見墨子的性情古怪了……

於是兩人也隻好這麼站在門處,靜靜地等著。

——“坐”——突然,墨子目不轉睛,神不改色地輕輕吐出了這麼一個字,墨子的話音一瞬即過,仿若蜻蜓點水,但對韓信和張良而言,那一個字實在是萬般寂靜中的一聲驚雷。

於是二人立刻在屋裏找了兩隻木凳坐下。然後,韓信又試探性地問候了墨子幾聲,然而吐完了一個“坐”字的墨子又回到沉寂的專注狀態,紋絲不動。

無奈,韓信和張良也隻能繼續等著,不過好在他們可以坐著慢慢等下去。

而這一等就是將近三個時辰……韓信和張良進入機關城的時候還是正午,但等到墨子完成他的工作時,卻早已日出黃昏了。

墨子隨手在旁邊拿出一條毛巾擦淨身上的汗水,然後也不先穿上衣服,就這麼徑直走到等待已久的韓信和張良麵前。

“墨前輩,我是楚王項羽賬下先鋒將韓信,這是我義弟張良。楚王聽聞你的機關術研製需要一枚緋紅之心,特令我帶來送予前輩。”韓信見等候已久的墨子終於有走了過來,立即站起身,尊敬地說道。

說完,他便從懷裏拿出一個小木盒,打開盒子,一道奪目的緋紅之光從中溢出,隻見盒中正呈著一枚拳頭大小的緋紅色石頭,不斷溢散著撩人的紅光。

緋紅之心是緋紅石像死亡腐朽後演化的結晶,與花木蘭吞下的那枚蒼藍之心是同一個品階的寶物。

“嗯……”墨子麵無表情地應了一聲,就接過了那枚奇異的緋紅之心。大概三個月前,墨子曾對外傳言,自己的機關術研究需要一枚緋紅之心作為原材料,希望持有緋紅之心的人能借一枚給他,若有人願出此寶物,他必以重金相謝!

“對了,墨前輩,楚王說了,重金……”

“我沒有準備重金。”還沒等韓信說完,墨子就直截了當地說道。

“沒……沒……”韓信顯得很尷尬,他其實準備告訴墨子,楚王有言,不用重金,直接將緋紅之心送予墨子,但他還沒說出來,就被墨子打斷了……

這時,語境就變得很尷尬了。而且,韓信心裏也很納悶,你沒準備重金?那萬一送來緋紅之心的不是楚王,是別人的話……你這怎麼給人交代?這不坑人嗎?

“好了,先去吃飯吧。”墨子又一臉僵硬地對他們說道。

“哦,不了,墨前輩。我們還有事在身,得趕緊離去……”韓信立即說道。不管怎樣,任務總算完成了,他現在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趕緊把垣子山有不法勢力封路的情報通知項羽,然後就趕緊去北夷冰族與王昭君重聚。

“在這住些時日。”墨子突然對韓信和張良說道,他麵無表情,說這話時也不像挽留,而是命令。

張良倒是無所謂,反正他就是來體會凡塵的,在哪都一樣,而且這機關城還非常奇特。但韓信顯然就不太願意了,不過,他看著墨子那張僵硬的麵容,感覺就像在看威嚴萬般的祖宗一樣,一時之間,他竟有點不敢拒絕……

然後,墨子也不等他們回複,說完話轉身就進裏屋去了……而韓信和張良,也隻能跟著走了進去。

穀深風湧,處於群山環抱中的墨林城總有徐徐不斷的風從高山外吹來,山風是很大的,總能在白晝中帶著墨林城中巨大的機關風扇不息旋轉。

但夜裏,山風卻是很靜怡的,和著溫柔的旋律徐徐吹來,好似這風也通人性,夜裏,它也要放慢速度,放鬆壓力,靜靜地躺下,看月明星稀。

是的,月色正濃,星光也就變得黯淡了,張良仰直了頭,遠望著朦朧夜空中忽隱忽現的星星,他看得很投入,很沉醉。有那麼一瞬,他曾覺得,在那縹緲的星光中,有花木蘭的身影。

拖著沉穩的腳步聲,墨子走上了寬闊平坦的屋頂。

張良聞聲轉頭,正看見了向他慢慢走來的墨子。

“前輩,您家屋頂很適合賞月觀星。”張良微笑著說道。

墨子不說話,隻是從懷裏掏出一物,徑直拋向張良。

張良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那個東西,仔細一看,那是個手指長的金屬圓筒,內部中通,兩端各有一片透明的圓鏡,看上去頗為精致。張良拿著鏡筒回頭看了看墨子,然後想了想,就將那個鏡筒對齊自己的眼睛,用眼睛透過了鏡筒去看夜空。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當鏡筒對準張良眼睛的一刹那,他體內的魔藍竟與鏡筒自發的連係在了一起,然後鏡筒將魔藍的力量作用到了張良的視覺上,使他眼中的景物發生了變化。

張良清楚地看到,夜空中原本黯淡的星星變亮了,而且變大了。張良很好奇,於是又自己向鏡筒中注入了更多的魔藍,然後視線立馬又有了更新的變化。

張良很快的出結論,這機關鏡筒能在魔藍能量的驅動下,提升人的目力,拉長人的視線,使人能清晰的看到遠在天邊的景物的真實麵目。

張良對鏡筒注入了許多魔藍能量,此時,星星在他眼中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再不是一顆單純發光的點了!通過鏡筒百萬倍地放大視線,他清晰地看到,其實星星都是日月一樣的球體,隻不過小了許多。

不!不一定就比日月小,也許隻是比日月要遠得多,而且星光也不是單純的白色,而是五顏六色姹紫嫣紅的,奇異而絢爛的星光縈繞在銀河中,散發著一種神秘的美感。

“看月亮。”墨子站在旁邊默默地說道。

如墨子所言,張良將視線移向了夜空中的那一輪明月,接著,在機關鏡筒百萬倍的視線放大中,張良看到了另一種模樣的月亮——往常裏不可想象的模樣。

灰白色的月影沒有從前所見的白玉一樣的明亮耀眼,巨大的月麵上有著許多大小不一的坑洞,看上去整個月亮隻是個坑坑窪窪的灰白色半球麵,了無光彩,再沒有了所謂“玉蟬”的唯美瑰麗。

張良的目光不覺露出一絲慘淡,從月麵反射回的月光中的慘淡。

“距離會欺騙視線。”墨子站在旁觀者的位置默默說道。

“前輩,此話何意?”張良回頭看向一臉沉穆的墨子,目光閃爍地問道。

“對事,對人,不論感覺多麼真實,當彼此間的距離跨越了千裏般遠……一切,都是不能輕易相信的啊……”墨子語重心長地說道。

“可是項羽和劉邦怎麼就犯了這樣的錯誤呢……”

“前輩的話,意味深長啊……難道遠在邊城的楚王和漢王……看錯了什麼嗎?”張良目光疑惑地看著墨子,試探地問道。

而墨子卻不在言語了。

環境一下沉寂下來,過了很久,墨子才又緩緩出聲。

“你是薑子牙的徒弟吧……”墨子依舊麵無表情,言辭也依舊簡練。

“前輩怎麼知道的?”張良疑問道,他其實是薑子牙的秘傳弟子,別說知道他,世人甚至都不知道賢者薑尚還有弟子。

“你的眼神和薑子牙很像。”墨子沉聲說著,目光仿佛在這一刻折回往昔,看到了歲月流逝前的朝暮,然後,他又說了另一句話,“讓人看不透……”

換一個人的話,這時肯定會有問題問墨子了。但張良什麼也沒問,隻是這麼靜靜地坐著,像是在等墨子問話。

“他還活著嗎?”墨子突然問道。

“嗯,老師身體很健康。”張良也回答道。

“哼……老不死的……”墨子低聲說道,雖是低聲,張良卻也清楚地聽到了,隻不過什麼也沒說。那一瞬,墨子咒罵薑子牙的一瞬,他的嘴角閃過了一絲短短的笑。

這時,張良將手中的機關鏡筒遞回向墨子。

“你留著吧。”墨子淡淡地說道。

“真的?”張良聞言倒是很高興,他很喜歡這個鏡筒,透過鏡裏折射的星光,他想起了在峽穀中的那一夜,花木蘭孤坐石上,凝望星空的模樣。他相信,花木蘭也會很喜歡這個鏡筒的。

然而,張良還是禮貌地說道:“不能白拿前輩的東西呀。對了,前輩的機關術研究需要很多奇異原料吧。”

“你看這個行嗎?”張良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塊黑色的水晶,沒錯那就是一塊通體黑色的水晶,模樣極為魔幻,因為是暗黑色澤,不仔細看的話,甚至看不出它是透明的水晶,而會把它就當成一塊黑石頭。

“魔龍水晶。”墨子立刻說道,眼神中略帶驚異。

“前輩知道這東西?”張良驚詫道,雖然一直懷揣此物,但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水晶是何物。

“當然,畢竟這世上又不是隻有一頭暴君龍。”墨子淡淡地說道。

聽到這話,張良就肯定了墨子確實是了解這水晶來曆的。

“既然前輩認得此物,也肯定能善用它,我就把它送給前輩,算與前輩交換鏡筒。”張良說道。

“不必,我用不到它,機關術不能作用在魔龍水晶上。”墨子回絕到。

“那這水晶有何用?”張良疑問道。

“留著自己專研,會有大用的。”

張良見此情境也隻好將魔龍水晶收回,然後繼續用機關鏡筒遠望夜空。

“你覺得機關城怎麼樣?”墨子突然毫無由來地問了這麼一句話。

張良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平靜地說道:“處以僻境,傍以群山,守以高塔,禦以巨壁——從明麵上看,易守難攻。”

“易守難攻——你知道機關城會有戰爭?”墨子目光略顯驚詫。

“我不知道。但你們給了我這種感覺。我剛離開鳳岐山,對秦楚的政事和局麵都不太了解,也不想從身邊為數不多的人的言辭去做斷論。但我能看出的是這裏的人很緊張,尤其是從那些守軍的神色中更能看到一種麵臨戰事的緊張。”

張良言辭冷靜地說道,而後又問了一句,“不過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真的有敵人嗎?”

“有的。”墨子沉聲說道。

“還有一點,我之前就想問的,關於機關城內的布局,以及城牆的設計,運用到的原理應該就是所謂的‘不矩而則,墨守成規’吧?”

“嗯,‘不矩而則,墨守成規’這是一種經世的至理。”墨子遠望著整個機關城內的布局,感歎般說道。

“這也是為了守禦吧。”張良問道。

“這是最初建設機關城時做的準備,但沒想到,真的會有用上的這一天。”

“你覺得,機關城能守得住嗎?”墨子又是毫無由來的問了張良一個沉重的問題。

而張良卻是思考片刻後,平靜地說道:“我剛才說過,在明麵上看,機關城是易守難攻,但實際上,不一定如此——城牆建的越堅硬,越是顯露城中人的怯意。”

“若我看來這裏的居民們都是沒有經曆過戰事的,這是他們的幸運,卻又是他們的不幸,因為如你所言,機關城會麵臨戰爭。而他們是生活在和平社會的人,從臉上可以看出他們真正的幸福,但也能看出他們活於和平世界的軟心,哪怕是守城的軍人們也是如此的。”

“但你我都應知道,攻城向來以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城牆再堅硬,終究也會破毀,而城內的人雖是守城,卻無堅意,隻有軟心。這樣一旦城牆被打出一個缺口,這個看上去固若金湯的機關城恐怕就會動搖了……”

“這城,不好守。”張良神色沉默地做了最後的總結。

“可我有堅意,無軟心。”墨子沉聲回答道。

“可前輩你隻有一個人,你一個人能守住一個城嗎?”張良淡淡地問道。

墨子靜立在巨大的天穹下,整片夜空仿佛都成了他墨色的背景。

“不矩而則,墨守成規;兼愛非攻,守望平生。”

張良注視著這個靜立在墨色蒼穹下的偉岸身影,意識深處不由地萌生出了一抹沉重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