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人間慘劇
出乎陳竹和舒彩的意料,在兩人上樓詢問的時候,得到的結果和胖工頭說的並沒有太大差別。
如果不是陳竹堅持認為其中有隱情,舒彩都差點被這些人眾口一詞給忽悠了過去。
曾經在底層社會打滾了十幾年的陳竹,卻是很清楚,很多工地在出事的時候,都會私了。私了給出的錢,未必比通過法律手段賠得少,但是不正規的建築公司,一般情況自然是不願也不敢通過法律手段來解決的。基本上來說,很多農民工出了事,建築公司都是賠一筆錢了事。和後麵法律日漸健全的二零一幾年不同,世紀之初,人命還是很賤的,一般也就是賠償個幾萬到十幾萬。
通常情況下,隻要稍微有點模樣的公司,都會多少補償一些,但是遇到黑心的建築公司,對方的親人又不在,而且現場沒有對方多少熟人的話,發生黑處理的事情也不算什麼稀奇事。
農民工很義氣也很實在,遇到這種事雖然嘴裏會抱怨,心裏會不舒服,不是鐵哥們的沒幾個會去深究到底。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稍微有點實力的工頭老板隻要稍微打點一下,威逼利誘之下,那些拿到好處又不想得不到工資的農民工自然就絕口不提了。
和沒有和底層打多少交道的舒彩不同,陳竹每次問一個人,都會察言觀色,將對方神情的變化看在眼裏。問到兩三個人的時候,他對事情就能猜個大概了,後麵繼續問下去,也隻是純粹的看看,希望能夠找到一絲心裏的安慰罷了。
社會現實得很殘酷,這一點陳竹早已經深有體會,否則也不會在重生的時候,還那麼絕望。然而,不管現實多失望,既然還活著,總得去尋找希望,雖然明知希望是如此渺茫。
整整問了二十個來得比較早的人,陳竹才點燃一支煙,頹然的坐在牆角,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這種事情,沒消息未必比有消息差,何必那麼喪氣?”
舒彩見陳竹神色不太對,也不管尚未清理幹淨的工地有多髒,也在陳竹身邊坐下,微微甩了甩她的短發,輕聲安慰起來。
陳竹狠狠的吸了一口煙,吐出一片煙霧,無奈的搖搖頭,“你沒經曆過這種生活,很難理解我的心情!我喪氣的不是娜娜父親的事情,而是這些人的態度。其實我也明白,這不能怪他們,隻能說現實太殘酷,可是在看到人人都如此的時候,我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大致還是可以理解!”
舒彩靠在牆上,說了一句之後,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她才繼續開口詢問:“那現在我們怎麼辦,是繼續找下去,還是等我回頭用紅盟那邊的力量調查一下?”
陳竹吐出一口煙霧,微微搖頭,“這事處理起來其實很簡單,我隻是想尋找一點並不存在的希望而已。既然希望破滅,那就用比較直接的辦法好了。”
“什麼直接的辦法?”
陳竹並未回答,而是站起身來,拉了一名先前問過,看起來有點老的農民工,將紅盟那邊給自己的本本和那張照片一起在對方麵前晃了晃,“我們是漢市警察,正在辦理關於這個人的案子,人命關天,知情不報者,和殺人沒有啥區別。是想要那點工資牢底坐穿,還是老實配合,你可得考慮清楚!”
在法律上,知情不報雖然犯法,還不至於嚴重到陳竹所言這個程度。不過這些大字不識的農民工根本沒有什麼見識,對於法律完全不懂,陳竹說得越嚴重,效果也就越明顯。
果然,那農民工根本不認識陳竹手裏的紅本本,一看到上麵的國徽,頓時就被嚇懵了。
很快,那位農民工就倒豆子一般把事情講了出來。
正如陳竹所料一樣,娜娜的父親在這裏做了一年事情,在去年出事了。因為娜娜的父親身體並不算好,力氣不大,所以無論是支模還是拆模,都沒他的份兒,他負責的是最基本的清理和打掃,工資低得可憐,不說和那些當師傅的大工比,就算比那些普通的拉鋼管的清理人員都要低上將近一半。不過娜娜的父親任勞任怨,一年到頭從不休息,所以這位老農民工對他的印象很深刻。
收尾的清理相對而言要輕鬆一點,危險性也不大,不過因為在清理的時候,外圍的安全網都已經拆掉,在清理邊緣的時候如果不采取一些安全措施,就有一定危險性了。據那位老農民工所言,娜娜的父親本身偶爾就會頭暈。結果就在去年過年前兩天,他在清理第四層的時候,剛走到邊緣的時候,就一頭從邊緣栽了下去。
四樓雖然比較高,下麵還是泥土工地,摔下去也未必會出事。不幸的是,娜娜的父親剛好摔在了尚未拆完的鋼筋架子上麵,一根鋼筋當場穿透了他的下巴,從他嘴裏穿了出來。
樓上幾個可能是負責人的家夥,看到陳竹問了那麼多人不罷休,本來還準備過來阻止,待聽到陳竹自稱是警察,又都縮了回去。老農民工畏畏縮縮的看了一眼在遠處瞪眼的負責人,神情極為畏懼,不過很顯然警察的震懾比那些負責人更加有力,所以隻是稍微一猶豫,老農民工又繼續講起來,“他摔下去之後,血通過他的嘴和下巴流了一地,當時我正在下麵上塔吊,看到這慘狀,當時就嚇傻了。很快,工地的老板和幾個負責的人都過來了,在他們來的時候,他還沒有咽氣,隻是因為鋼管卡在嘴裏,說不出話,眼睛死死的看著他們,不知道想要說什麼。幾個負責人當中,有人建議要打120,也有人說要報警,不過後麵那位胖老板好像是說那樣子想要救活比死了花得更多。後麵我也被他們趕開了,他們到底怎麼把他從鋼筋上麵取下來的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最後他是死了。後麵的事情……”
陳竹隻是過來找人的,又不是查案,對於後麵的故事興趣不大,聽到這裏,頓時打斷老農民工的話,神色嚴肅的微微點頭,“很好,後麵怎麼處理我大致明白了,你就直接說,胖老板事後給你們許諾了什麼,才讓你們死不開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可得仔細想清楚了!”
舒彩本來還抱著一絲僥幸,待聽到娜娜的父親真出事之後,頓時神色變得很難看。尤其是聽見娜娜的父親明明還活著,胖工頭卻因為怕要多花錢就不搶救的時候,舒彩的眼中銀色的光芒隱現,隱隱有了暴走的衝動。和向來比較冷漠的陳竹不一樣,舒彩的同情心和正義心爆表,如果不是這次無意間救下變成孤兒的娜娜,舒彩從來不敢想象,在看著和諧平靜的華夏,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而且還是發生在華夏中部第一大城裏。
老農民工本就被陳竹報出的警察身份嚇得夠嗆,這時候又被舒彩充滿殺意的淩厲眼神一嚇,哪裏還敢有絲毫隱瞞,忙不迭的低聲求饒道:“就在事發不久,胖老板把我們看到了現場的幾十個人都召集起來開了個會,給我們每人發了五百塊錢,給了我們一條煙。然後他又威脅我們,如果我們誰敢把事情說出去,到時候讓警察知曉了,他不是跑路就是坐牢,我們所有人這段時間幹的活,都別想領到一分錢了。那五百塊錢,我一分都沒動,還放在枕頭下麵,我這就把那些錢全部交公。警察先生,不是我知情不報,隻是我父母都八十多歲,女兒還在上學,已經跟著胖老板做了兩年多,如果他坐牢不發工資,他們就都要餓肚子了。警察先生,你們看能不能……”
舒彩原本對老農民工還是滿臉不屑,待聽到對方苦苦的哀求,臉色頓時變成深深的同情。雖說和底層接觸不多,她也明白做了幾年工卻接不到錢有多慘,別說是老農民工,就算是她自己,如果遇到這樣的事情,估計也沒有勇氣說出來。
胖老板用工錢的事情威脅那些農民工雖然很無恥,說的確實是事實。這種不合格的建築隊,根本不會買保險,一旦出了事,都是老板自己負責。建築不完成,開發商那邊隻會支付材料錢和少部分工錢,被抓住的老板肯定也拿不出多少錢來賠償,到那個時候,那些農民工的努力,基本就都白費了。
不光是舒彩,就連早料到事實如此的陳竹,都是很無奈。這時候國家的法律和補助政策都遠不如一幾年的時候完善,別說老板被抓坐牢了,就連很多做完了工程的人,最後錢被包工頭卷著跑了,農民工也隻能望天興歎。
遇到同伴慘死,還知情不報,雖然可惡,但是的確情有可原,真正可惡的還是那些組建不合格建築工隊的老板。當然,歸根結底,還是國家法律的不完善,等到了後麵幾年,一切都漸漸好了起來,農民工出事得到的賠償在短短幾年就提升了近十倍,拖欠工資的問題也普遍減少。
然而,同情這些農民工,並不代表陳竹就會放過那個胖工頭,其實就算陳竹懶得追究,舒彩也絕對不會善擺幹休。
就在陳竹和舒彩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能讓這些可憐的農民工將損失降到最低的時候,老農民工突然指著樓下驚恐的叫了起來,“慘了,胖老板發瘋了,你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