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林很快就明白了劉山宗所說的祭凶神是怎麼回事。
親眼目睹李大媽的死狀時,他甚至忘了身上的疼,胃裏翻江倒海,幹嘔連連。
李大媽被浸在涮拖布的池子裏,矮胖的身子幾乎把整個池子都塞滿,池子本就不大,不到半米深,積滿了殷紅的血水,浮在水麵上的隻有臉和肚皮。
可光看這兩處,就讓人不寒而栗!
她的眼睛連眼皮一起被人硬生生摳了下去,隻剩兩個血肉模糊的窟窿。嘴唇也被撕掉,露出兩排殘缺不全的牙齒。雖然牙關緊閉,可齒縫裏咬著一片腥紅的皮肉,看樣子竟像是她自己的嘴唇,兩腮鼓鼓的,顯然嘴裏不知含著什麼東西。
更瘮人的是,肚皮被豁開了一個五角形大洞,皮肉向外翻開,五髒都鼓了出來,像是一朵盛開的邪花,皮肉是花瓣,內髒是花蕊……
最早發現李大媽出事的,是兩個高二練體育的男生。
他倆五點多鍾起來洗漱,準備去操場跑步,可一進洗漱間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緊接著就看到了池子裏的一幕。盡管是都男生,可當場就嚇癱了一個,另一個連滾帶爬的砸開學校食雜店,打電話報了警。
警察還沒來,楊樹林二人已經從謝盈寢室的窗戶順了條床單,溜了出來。
回到一樓時,剛好看到了這慘不忍睹的一幕,二人隻看了幾眼,就立馬鑽回了寢室。
楊樹林躺在床上,任由劉山宗翻找出沈陽紅藥,給他內服外敷的好一通鼓搗。
他始終沒喊一句疼,也沒說半個字。
這幾天他雖然經曆了不少邪乎事,但給他的感覺就像做了個噩夢,多少有些分不清是虛幻還是現實。可李大媽那血淋淋的屍體,卻把他一下拖回了現實裏。
劉山宗知道楊樹林在想啥,他剛接觸這些的時候,也像楊樹林一樣有過負疚、自責,甚至感覺自己豁出命去所做的一切,反倒害死了許多無辜的人。
他言簡意賅的直戳要點:“沒有咱們,死的人更多。”
楊樹林沉默片刻,想開了點:“我隻是沒想到,殷傑的手段會這麼凶殘。”
“手段越殘忍、死的越凶,死者的戾氣、怨氣就越重,要不然也不叫祭凶神了。”
“獻祭者靠汲取戾氣增強實力,還能驅使死者的怨魂為奴。看樣子,殷傑是逼李大媽吃下了自己的眼球,這種手段我之前也隻聽說過,還是第一次撞見。”
楊樹林扭頭瞥了他一眼:“二哥你跟老弟說句實話,你到底懂多少?文成先生又是誰?”
劉山宗聽到文成二字,多少有點詫異。
但他隨即就醒悟過來,應該是殷傑對楊樹林說了什麼。
他沉吟了一下,把藏在枕頭下的小本拿了出來,放在楊樹林的枕頭邊:“我之前不跟你說,是不想把你牽扯到這一行裏來,這裏邊的凶險,你也看到了。”
“可眼下,你想不摻和也晚了。看看吧,你想知道的都在裏邊。”
楊樹林翻開這本有了點年頭的紅塑料皮小本,一股煙草混合了發黴紙張的味道飄散開來,顯然寫這東西的人,有很重的煙癮,而且寫的時候態度也很隨便,不知從哪兒翻出這麼個舊本子,一邊抽煙一邊記述。
紙張已經泛黃,還帶著水漬,邊角都黴爛了。
但裏邊記述的東西,卻在楊樹林麵前,打開了一扇通往不為人知的陰暗世界大門。
劉山宗這種人,被世人統稱為陰陽先生,在過去是很受人尊敬的職業。
別說沒人敢輕慢他們,更沒人敢打著他們的名頭招搖撞騙。
但現在世道變了,世人大多被錢迷了眼,為了賺錢無所不用其極。
一些人,不敬父母師長,不畏天理因果,不明是非輕重,鬥大的字不識幾個,卻愣是敢打出半仙、神算、陰陽風水大師的名頭,滿大街的橫晃!
這些人徹底砸了陰陽先生的名頭,反而讓真正懂行的人,都不敢口出陰陽二字。
現在,但凡有些來曆,從老輩手裏接過些傳承的人,都自稱賣字的、紮紙的,也不再像從前一樣遊走江湖,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會開個殯葬用品商店,壽衣鋪子之類的來維持生計,如果不是恰好撞見了邪祟,很少有人願意再伸手管閑事了。
不是他們生性涼薄,實在是現在信這個的人不多。
如果不是像楊樹林這樣撞了個正著,而隻是看出了點征兆,你上去指著他說,看他印堂發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災,你看他會不會大嘴巴子抽你!
事實也就是這樣,吃力不討好也還罷了,再弄自己一身騷就犯不上了。
再往細處分,紮紙的和賣字的也不是同一類人,就像警察中有負責抓人的,也有專門坐辦公室的一樣,同屬一行,但是分工卻又不同。
紮紙的通常幹的都是力氣活,說穿了,紙人紙馬那都是要往陰間送的,他們取的就是這個送字,隻不過送的可不光是紙人紙馬這些輕飄飄的玩意,總之又髒又危險。
而賣字的就隻是給人寫個挽聯,編個祭文,選墓地看凶吉之類的活計,相對較為安逸。
寫這個小本子的人就是個賣字的,在開篇發了好長一段牢騷之後,才漸漸進入了正題。
他本人因為先天體弱多病,幹不了這行裏的力氣活,就隻能做個賣字的。
但也正因為這樣,才能平平安安的活到七十多歲,把老輩傳下來的手藝教給劉山宗。
按他的本意,是想讓劉山宗也當個賣字的,這樣既不會斷了傳承,還能混個壽終正寢。
可劉山宗這人外冷內熱,又是個急脾氣,有些事不讓他撞見也就罷了,隻要他知道了,就沒法置之不理,袖手旁觀。於是,劉山宗學著學著,居然學成了個半吊子紮紙匠。
結果顯而易見,讓一個賣字賣了一輩子的人,去教一個紮紙的,這本來就勉強的很。
仗著祖上懂的多,才算沒出什麼大差錯,可終究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屢出狀況。
要不是劉氏這一代就隻剩劉山宗這麼一個直係傳人,劉希東是不會把手藝傳給他的。
劉希東就是劉山宗的姥爺,但也正因為知道這個,楊樹林心裏才有點繞不過彎來。
按本子上所寫,劉希東肯定是劉家直係,那他的外孫劉山宗,怎麼也算不上直係吧?
難道劉山宗的爹媽是源出同宗?
那這算不算近親結婚?
人說近親結婚,生出來的不是傻子就是天才,像希特勒,愛因斯坦就都屬於後者。
那劉山宗又算哪種?
當然,這個問題楊樹林也隻是在心裏小小腹誹了一下,要是敢問出來,一頓暴揍是免不了的,就更別指望劉山宗會再幫他忙了。
緊接著他就看到了關於文成先生的來曆,一看之下,居然把他給嚇了一跳。
敢情,文成二字居然是皇帝追封的諡號!
要說文成先生,可能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可說起他的字號劉伯溫,就連楊樹林都是如雷貫耳,這位可是明朝開國功臣,朱元璋手下的第一軍師,死後被追封太師,諡號文成。
看到這兒,楊樹林就有點不信了。
人家劉伯溫那可是跟諸葛孔明相提並論的人物,怎麼就成了劉家的祖師了?
雖然也有不少傳說,說劉伯溫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但那畢竟隻是傳說。
再說了,劉伯溫死了都六百多年了,跟他二哥沾得上邊麼?
他心裏估摸,難道是老劉家祖輩上某個不靠譜的家夥,非要往自己臉上貼金,硬說劉伯溫是他祖宗?但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祖宗自然更是不能亂認的。
甭管咋說,劉山宗的手段擺在哪兒,他親眼所見,這一點倒是分毫做不得假。
本子後邊寫的就是各種常見的厲鬼陰靈,以及克製之道了,雖然插圖畫的潦草了點,但洋洋灑灑足有百多種,各種禁忌事項更是一大堆,還附有一些近年黃曆重要日子的摘抄。
引起楊樹林興趣的是上邊畫的咒紋,劉山宗使過的搖籃咒、聚陰咒、五雷咒、五丁咒都在其上,還有很多楊樹林沒見過的。
這些咒紋都是用字勾勒出來的,簡繁不一,有些甚至是用古篆、類甲骨文之類的字符描繪的,看得楊樹林直發懵。
但隨即他就明白了,古篆咒紋怕是先人所創,而繁體字的,應該是到了近代才有的。
從這些咒紋的衍化來看,這些東西還真是有年頭了,劉伯溫都未必是始創者。
他合上本子給遞還給劉山宗,劉山宗卻沒接,擺了擺手:“你留著吧,左右也隻是一個殘缺不全的抄本,等哪天我弄個像樣的本子來,你幫我重抄一遍,這本都快翻爛糊了。”
楊樹林聽得直瞪眼:“你沾邊賴啊!我就看了看,你就讓我重抄一遍?”
“這得費多大工夫你知道不?再說萬一我抄錯了呢!那咒紋錯一個字就不好使吧?”
劉山宗陰險的笑了:“裏邊的東西我沒背下來也差不多了,讓你抄,就是讓你留著用的。抄錯也是你自己倒黴,大不了事到臨頭把你自己給坑死,你看著辦吧。”
楊樹林默然。
劉山宗說得好像不當回事,可這小本子裏的東西有多珍貴,他能不明白麼?
如果真是祖傳,讓他這個外人看一遍都大不應該了,居然還送給他,難道劉山宗是想……
“二哥,你這是想發展我做下線啊,還是想收我為徒?”
劉山宗樂了:“收徒?你想的倒是挺美!收徒你是不夠格了,不過我看你骨骼清奇,還算個不錯的苗子,幹脆就拜我三拜,暫且給我做個端茶倒水,鞍前馬後的童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