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揚起了臉,一副向往的樣子岔開了話題:“你我還沒跟你說俺娘長得可好了,還是個幹淨的不得了的媳婦。她身上的衣裳從來沒有髒過,她的臉永遠都有蘆薈味兒,俺娘說那是保養皮膚的植物,經管俺姊妹五個,俺家從來沒有尿臊氣,俺的床永遠都是幹淨的,沒有一點屎疙疤。俺娘脾氣好,還手巧,嘴巧,給俺變著法的做好吃的,吃的俺個個肚子滾圓,在屋裏個個當球滾,俺娘會講故事,把俺逗得笑的像跳騷般一蹦多高,可是自從被人判為小偷後,她就不打扮了,不往臉上擦蘆薈汁兒了,也不愛幹淨了,帶著俺胡亂住到哪裏都胡亂吃睡,那些本來不知誰留下的肮髒的屋裏更肮髒了。她也不給俺變著法弄吃的了,總是拿到啥就啥樣吃,張嘴就嚼,俺嚼不爛她也不管不問,那張好看的臉不見了,那身幹淨的衣裳也髒的沒樣兒了,那張巧嘴除了吃草根再也不張嘴了,俺都依戀她又害怕她……”
“她到底是為啥又做了一次賊呀你快跟我說。”好奇心令明恩憋不住了嚷。
她把頭一耷拉說:“為了俺二妹。”
“這一天,俺娘幾個跑了幾天幾夜了,俺娘覺得跑得夠遠了,那些熟人都被遠遠的拋開了,俺也跑不動了,俺娘就虛弱的跟俺們說俺不跑了,要是能在附近找到一個破屋子,俺就住這了。後來果然俺又找到一間破窯洞,正好窯洞裏暖和,俺娘幾個就跐溜跐溜的鑽了進去。也不打掃,天黑了就擠在一塊呼呼大睡。睡了一夜後,俺個個都餓了,但是她不起身也不吭聲,俺就不敢開口說餓,又擠在一塊取暖。但是光是取暖也擋不了餓啊,更何況肚裏空空的身上也沒多少熱氣兒,可娘不起來俺對著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害怕,不敢自己出去找吃的,就可憐巴巴的堆著堆兒等著娘。可是娘像是睡的太死了,就是不醒來(其實娘最近老是這樣,她夜裏睜著眼睛歎氣,白天就狠狠的睡)。二妹是俺們幾個中最歡實的一個,她等不下去了,就悄悄的跟俺幾個說‘咱別等娘了,咱自己出去找吃的吧,說不定能找到好吃的也給娘帶回點,叫娘喜歡喜歡。’俺幾個都被她末後幾句話鼓足了勁,自從被人罵做賊被迫流浪,俺還沒看見娘喜歡過一回呢,俺幾個看看娘還昏睡著,就像耗子一樣沒聲沒響的跑出屋子去。
草地上還是刺骨的冷啊,俺的小腳一挨住地都跳著腳叫起來,草碰到臉上涼的像冰碴子,草地踩上去硬得像冰舵子,找吃的真是太難了,俺一下子被眼前白茫茫的草地敲碎了企圖找到好吃的的美妙幻想。我們瑟縮著又縮成一堆,誰也不敢看誰,都怕看到彼此眼裏的淚。二妹最後怯怯的說,要想吃飯,除非,是去冒著煙的人家去偷。俺們都嚇壞了,俺都知道娘就是被個小偷的名聲給害成這樣了,俺的家也沒了,俺娘都不像娘了,俺可不敢再在個陌生的地兒給娘掙個小偷的名兒了,不然俺怕連 剛剛得到的家也要被搗塌了,俺娘幾個又要開始流浪了。
俺就挨挨擠擠的又縮進了窯洞裏,窯洞裏黑洞洞的,俺娘還昏天黑地的睡著,她那個僵硬的後背那麼冷酷,好像根本不管她的小寶貝死活了,俺就又瞪著饑餓的眼睛繼續縮到一塊兒各自啃指甲的指甲等著娘醒來。
俺都沒有看見俺老二不知啥時候跑出去了,她不甘心,又去找吃的了。等屋裏猛地刮進來一陣冷風看見二妹從外麵進來俺才覺出她剛才出去了。她一進來就激動的尖叫‘好吃的,好吃的,俺在外麵聞見好香好香的味兒,走,咱去聞吧。’俺聽了都一窩蜂的跟著她朝外跑去,好像她說的不是‘去聞’而是‘去吃’。
俺一出窯洞就跟著二妹向她引領的方向跑,跑到一處遊牧人家的帳篷不遠處,俺都聞到了飯香,那飯香是奶拌炒米飯,裏麵肯定還有胡蘿卜,因為俺還聞到了胡蘿卜的香味。可惜那天的風不給力,一會停一會刮的,把那些香味斷斷續續的送到俺們鼻子裏,真是不解饞啊,其實是越聞越饞,尤其是最愛吃奶酪的二妹,饞的眼淚都滾滾而下。但是俺為了解饞,就一點一點的往那處帳篷裏移動,想拚命嗅個痛快。可是,可恨的事情來了,雖然俺離得近了,那香味卻越來越淡了,好像麵前的風一樣逐漸減弱了,原來是人家把飯給吃光了,味道當然慢慢消失了。最後俺噙著淚,二妹流著淚朝俺那個冰冷饑餓的家走去。
可能是二妹那天在外麵一個勁的哭著了風寒,也可能是她太饞了害了饞症,她到了家就躺倒在床上不動了。娘懶懶的起來了,看著俺個個鎖著脖子瞪著眼睛的可憐樣重重的歎了口氣,就臉也不洗的出窯洞了。半天功夫她撿來一些骨肉渣子,剩飯粒子,當然還有一些能吃的草根,就扔到俺們麵前說‘吃吧’,俺就學她的樣子用手抓著吃起來,但是二妹卻仍然不動,娘看看她問俺幾個她咋了,俺都嚼著嘴裏的骨頭渣搖頭說不知道。俺娘走到她睡著的地方一摸她的腦袋就像被燙著一樣猛縮了一下手,隨即又把手貼緊她的腦門絕望的說‘哎呀我的祖宗,你咋發燒了,還燒這麼很,我哪有錢給你請大夫啊……’她說著話裏就帶了哭音。俺幾個正嚼骨肉渣子剩飯粒子硬草根子想哭,一聽到這裏馬上不約而同的大哭起來。
‘都給我憋住。’俺娘臉一青怒聲嗬斥俺們,俺一聽又慌忙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不哭了,這時又聽到俺二妹沙沙的嗓子說‘娘,俺想吃奶酪還有胡蘿卜。’俺娘聽了對著燒的臉紅紅的妹妹柔聲說‘妮兒,別胡說八道了,奶酪哪是咱吃的東西,娘給你尋來了飯,趕緊起來吃吧。’二妹搖搖頭說不好吃,她不想吃。俺娘就哄她,說她今個尋來的東西可好吃了,還回頭問俺們‘好吃不好吃?’俺幾個苦著臉趕緊答‘好吃’。那苦澀的聲音連自己都不相信。
‘看看,都說好吃了,趕緊起來吃吧,這冷天很快就過去了,這春天一來地上就有咱吃不完的食物了哈’但是二妹無論如何哄都虛弱的搖頭不吃,俺娘把米粒送到她嘴邊她都扭臉躲避著。還是我說‘娘,別喂她吃東西了,她病了得吃藥。’
俺娘狠狠的瞪我一眼說‘我還不知道得給她吃藥啊,可我哪裏給她弄藥去啊’她顧不得嚇著俺們嗚嗚的哭起來。娘哭的真是可憐,那聲音如冬天裏寒風裏的枯草發出的弱弱尖嘯,俺嚇得反而都不敢哭了,直直的並排立在娘跟前。
‘娘,我不吃藥,我也不吃奶酪了,我就吃一根胡蘿卜病就好了,沒有一根半根也行’妹妹又弱弱的說話了。娘聽了不在哭她的處境艱難了,又哭起二妹的可憐和懂事了,她哭了一會忽然把眼淚一擦說‘等著吧妮兒,娘這就去給你弄胡蘿卜去’。俺都不知道娘咋沒錢弄藥咋有錢弄胡蘿卜去啊?俺隱隱約約覺得俺娘可能又是去偷……
娘回來了,她果然抱著一根胡蘿卜來了,然後在俺們三個的總目睽睽下把蘿卜遞到二妹嘴邊,但是二妹好像又不想吃胡蘿卜了,她隻是勉強咬了幾小口就搖搖頭不吃了,俺三個看了又驚又喜,以為那大半根胡蘿卜就歸俺仨了。可是俺娘卻把那半根胡蘿卜擱到了二妹的茅草枕頭下,這說明根本就沒有俺的份兒了,當時我敢說俺姊妹仨都想得病,但是這病可不是想得就得的,俺就眼睜睜的看著那半根二妹不吃的胡蘿卜被藏在了她的枕頭下給她留著。
俺娘還用那俺久已聽不到的輕聲細雨的柔聲跟她說‘妮兒,這根胡蘿卜就擱在你枕頭底下,你啥時候想吃就吃啊,娘出去給你找些治風寒的草藥去。’她又怕等她走了俺偷吃了二妹的胡蘿卜,就惡狠狠的跟俺仨說‘叫老二在家歇著,都跟我出去找藥去’。俺就跟著她出去到白茫茫的枯草荒原裏找草藥去了。
但是沒等俺拿著那些真真假假有用沒用的草藥回來給她熬,她就咽氣了 。俺娘幾個又哭著把二妹埋了後俺娘說,她頭一回當小偷小弟弟沒了,她第二回當小偷二妹死了,這都是上天在懲罰她,她不能在當小偷了,但是她不當小偷俺就得都跟著她餓死,所以她不能再養俺仨了,俺仨得離開她給自己找活路去,記住,恁仨是不能朝一個方向走的,個人走個人的路,是條命就會被老天可憐,總有好心人救俺們的。俺當然不願意離開俺娘,俺舅哭,她不動也理睬俺的哭叫,俺都哭著睡著了,第二天醒來娘不見了,俺發瘋的找,也沒找到……俺仨就聽俺娘一人一個方向的找活路去了……”
“後來呢,你娘又找到了嗎?你那兩個姊妹又碰麵了嗎?”明恩被她故事裏的人牽扯著心,關切的問。
他以為她又要哭,誰知她忽然捂著俏臉格格格脆笑了一陣子說:“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然後又笑的直不起腰來。
明恩被她笑啥了,她這一會哭一會笑的整的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