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各有苦衷

蓮蓮擱下碗就急急的扛著鋤頭去地裏給麥苗除草了,地裏的土鬆軟的像麵包,綠油油開長了,地裏的草也瘋長了,都在春天裏散發著熱情的生命力。全家算起來有十來畝地她都不準公婆踩地邊,她自己幹,一刻不停的幹。婆婆看不過去,但每次要跟著她去地裏,都被她堅決的攔住,說家裏的攤子得收拾,雞了羊了豬了得喂,你管家裏我管地裏就是了,明恩要下地她也攔著不許,說爹是村支書,事兒多著呢,這會地裏都是零活,我自己能幹了。明恩歎了口氣說:叫她幹吧,這樣心裏好受。又轉過來自己說,可是我不好受啊!他想起夜裏就重重的歎息。玉傑這個王八羔子,把新娶的媳婦扔家裏一走一個多月也不來信問問,真混蛋到家了,哼,我給他寫信,就說蓮蓮一個人在家悶得慌,問他啥時候把蓮蓮接走,看他咋說。

但是沒等他的信寫好,鄉裏的送信人騎著他的大梁子自行車就來了:兒子的信來了。

他一看竟然隻有寫給他的一封信,也沒給媳婦寫,他很替蓮蓮難受,怕蓮蓮萬一從地裏回來看到了不傷心死,就關上門悄悄的在屋裏拆開看。一看嚇壞了,兒子竟在信裏說跟蓮蓮離婚。

玉傑從小就倔強叛逆,對他這個處事八麵來為人風滴水不漏爹的偏偏不買賬,就愛跟他對著幹,當初他一心把著他考上大學,但是他偏偏高中不畢業就要去當兵,氣的父子兩人一年都不答腔,他在部隊裏就一年不來家寫信,最後還是他這個爹服了兒子,先寫信去部隊問候他,他才屈尊給家裏寫了信,後來找媳婦他也想給他找個門當戶對的,自己兒子條件這麼好長得又這麼帥,最起碼也得找個村官小姐吧,可是他硬是看上了從小沒了娘、爹又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底下又有仨弟弟的窮家閨女蓮蓮。沒法,他又一次妥協了,但是當時看了這閨女他也馬上相中了,娶到家果然是個好媳婦,又勤快又實誠,還知道疼人,可是他不知抽哪門子風,才三天丟下新媳婦扔懵走了,這走了就走了吧,才一個多月就又要休了人家了,我日他娘了,這回我要是再順著你我就是你兒——他氣的脖子裏的筋爆的像筷子粗(雖然兒媳有病,可是可以跟兒子商量著治啊,也不能離婚呢)。

他馬上就給兒子寫了封信,信裏就幾個字:你要給媳婦辦離婚手續,先跟我辦了斷絕父子關係手續。

去鄉裏把信寄出後,他的氣還沒消,心煩氣躁的騎著自行車在鄉裏的大街上轉,邊轉邊想著自己這攤子事,兒子要離婚,媳婦半夜夢遊,這夢遊講夢遊吧,還,還胡說八道的要跟他好,哎呀,我想起來都羞的鑽地縫啊……他轉了幾圈後又怕碰見熟人,就轉身進了一家小飯館。

小飯館隻有兩間屋子,還連著炒菜的小廚房,所以裏麵又髒又黑,也因還不到飯時,就冷冷清清的,隻有裏麵挨牆根坐著一個老頭就著一碟子油炸花生喝閑酒。

他看看很麵生,就走過去跟他坐在了他對麵,先開口叫:“來一盆紅燒肉一盤雞爪子,再拿一瓶好酒——”

那個老頭眼睛明亮的一看他,他笑著說:“老哥,沒事咱弟兄倆喝個吧。”

“中中中,喝個喝個,我也是沒事喝著玩兒的,正喝悶酒越喝越悶呢。”他眉開眼笑的說。

肉吃著酒喝著,倆人的話都多了,原來倆人是各有煩心事啊!真是流淚眼對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呐。

那個老頭是離鄉裏十五六裏地的莊上的,他今天來鄉裏是送出嫁不久的閨女回婆家的,原來她閨女是個離過婚的,離了婚的女人在農村是很難再嫁的,除非對方不是全人——瞎子瘸子一類的殘疾人。但是一個跑大媒的給閨女說了現在的女婿,一看不但不瞎不瘸不麻子的居然是個長得很好的年輕人,一打聽日子過得也不錯,家裏還在鄉裏做生意賣小百貨,就很快結婚了。誰知結了婚三天回門閨女就哭著說不回去,一問她她說她女婿有一個嚇人的毛病:

他到了睡覺時候就從床底下拿出一個酒瓶,半夜起來就把尿撒在酒瓶裏,到了天明自己去茅廁倒了又拿回來擱到床底下,要撒尿就又從床底下拿出來尿,然後在倒了再拿回來。接連三夜都是這樣,我閨女就問他這是幹啥,他說從小養成的習慣,不在酒瓶裏撒尿他就尿不出來……我跟她娘就勸她回去,說你慢慢試著改了他這個毛病不就妥了嘛,可是誰知道我閨女把他的酒瓶藏起來他果然尿不出來了,肚子憋得老高都尿不出來,我閨女隻得又把瓶子給他了……

“你說老弟,這天底下可真是啥事都有啊,唉,我閨女死活不願意跟他過,可是她都是離過一回婚的了,這要是再離婚我跟她娘的臉還有地兒擱啊?她還有法嫁人啊?唉,湊合著過吧,反正不礙吃不礙喝的,可是閨女看著他這個毛病心裏難受啊,回家就鬧就哭,她哭俺老兩口也哭,這不這一回我就硬把她送回來了,看著閨女步步難捱的走回他家,我這心裏像貓爪的疼啊,我就拐進這喝酒解煩了,唉!這事我還真沒跟哪個熟人說過,說出來都丟人呐。”他的淚就和著酒精流下來了。

這個風光了大半輩子的支書也就著酒歎了口氣說:“老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我這日子過得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呐。”

接著他就說出了新娶的兒媳婦夜裏發癔症纏著要跟他好的難言之隱。那個老頭聽了也稀罕的咧著嘴發愁,連說:“唉,這事,這事……”

這個精明一世的老男人像個難過的孩子一樣淚嘩嘩的流著說:“你說你發癔症就發癔症吧,咋還老跑出來找我這個老公公呢,說那話我都不敢跟你學啊,這要是叫街坊四鄰知道了,我這個老臉就羞得沒皮了……”

那個老頭勸了他幾句就想想說:“我說老弟啊,這發癔症我可聽說過,他跟正常醒著的人一樣,該幹啥幹啥,可難叫醒了,打都打不醒,不過我聽一個醫生說過這發癔症的人在發癔症時候表現出的症狀往往都是人潛意識裏的想法,我猜著啊,這侄媳婦發癔症時說句不好聽的就像個發情的母貓主要原因就是因為俺大侄子冷落她了,這新婚幾天正熱乎著呢大侄子呼騰走了,她心裏想他又不敢說就在睡夢裏發出來了你說是不是。”

明恩擦一下眼淚說:“可不是咋著,可是我是個老公公啊,這萬一叫我那個兒知道了不得把我這個當爹的給作踐死啊。”

那老頭又敬了他一盅酒砸著嘴想了想說:“咱得這樣想老弟,這個侄媳婦發癔症找你好還是好事裏咧,你說她萬一跑到外麵去找別人不更丟你的人了嗎是不是?”

明恩聽了猛地一激靈,後怕的說:“就是啊,幸虧俺家的大門鑰匙在我屋裏,萬一她跑到外邊去找人家可沒法過了呀——”

他狠狠捂著臉哭起來,好像看到兒媳婦真的跑到外麵找人家去說跟他說的話,做跟他做的事兒了。於是心裏直慶幸。

“沒事沒事,她這不沒有出去找人家嘛,到這會也不沒人知道嘛。這事要我說也好辦,你叫大侄子回來把她帶走就成了呀。”

他頓時又耷拉著頭哭起來:“老哥,我今個也不要臉了,我索性把我家的醜事全抖摟出來了吧,我今個鄉裏就是專門來郵電局郵信的,就是給我那個兒子寫的信,他竟然要跟他媳婦離婚呐。”

那個老頭一聽也愁得皺起眉咧起了嘴,然後也“夠意思”的跟著他哭起來,畢竟吃著人家的肉喝著人家的酒聽著人家的傷心事呀就得跟著人家“賢兄小姑哭嗚嗚”啊。

那托頭陪哭的老頭忽然把手一收,頭仰得直直的說:“對了老弟,你到了夜裏看侄媳婦睡了就在外邊把門給她鎖上她不就出不來了嘛。”

哭的淚眼朦朧的張明恩“嗵”的一擂桌子,大叫:“就是啊,我給她鎖上門啊!”

當他醉的從鄉裏騎著自行車一路走一路倒的來到家天已經黃昏了,蓮蓮剛從地裏回來正在井旁洗手,看見衣冠楚楚的公公竟然一身泥的騎著車子進了家門,並且車把也是歪的,就知道他喝醉了,就連忙叫著“爹”上來扶他。醉眼惺忪的他一看見兒媳婦像牲口抖頭上的水一樣脖子一抖,酒立馬醒了,他嘩騰一下子把車子支好,然後急急如律令般飛速起身跑回門口,死死的把大門給鎖上了。

蓮蓮和婆婆都愣住了,不明白他這是咋了,這天還沒黑透急著鎖啥大門呢?老婆子驚驚煞煞的問:“咋了,外麵有狗攆你了?”

他氣呼呼的瞪了了她一眼吼:“你才是狗,瞎叫喚。”就歪歪著拐進屋躺倒睡了。

婆媳兩個惴惴不安的對視一眼,婆婆偷偷的嘟囔了一句:“這是上哪喝酒去了,還沒這麼醉著回來過呢。”

蓮蓮也不敢說話了,轉身去壓水做飯。

晚上喝湯時,老太太吃不準叫不叫老頭起來,因為他一發火她就怕的不知道東西南北了,這會要是叫他打攪了他睡覺怕他發火,不叫他喝點熱湯又怕他醒了發火。蓮蓮看出了婆婆的心思就輕輕的說:“我去叫俺爹起來喝湯吧,他喝了酒,不喝點熱湯更難受。”

明恩雖然喝酒喝的頭痛難受的很想躺著睡他個三天三夜,但是一聽見兒媳婦輕聲在耳邊叫爹就想起了他的“使命”,硬撐著坐了起來。

他口幹舌燥的喝了兩碗米湯,就坐在飯桌上不動了。蓮蓮小心翼翼的收拾好碗筷,就跟公婆打了個招呼進自己的屋了,他就勾著頭往兒媳婦屋裏看。

“你看啥咧?”自己媳婦猛然問。

他被驚了一下很生氣,就悶聲說:“睡你的覺去吧。”

她縮著脖子撅著嘴進屋了,他仍坐著看兒媳婦屋裏。

終於兒媳婦屋裏的燈光滅了,他把脖子縮回來舒了一口氣,又停了又半個小時,他像雞偷米一樣興奮的起身悄悄溜到了兒媳婦窗下,聽聽確實沒有動靜了就又偷偷溜到了兒媳婦門門口,然後偷偷的在門外上了鎖。

他貓著腰,躡著腳,縮著首,就差伸起脖子捂住嘴學雞叫了。

他如剛從冰坑裏沿著回來般膽戰心驚的跑回屋裏,哐啷一聲關好門倚住門框大吸一口氣:\\\"我今個可好好睡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