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邦邦,邦邦邦。”他又被聒醒了。他出了一身汗——不會是她又出來了吧,可她的門明明被我在外麵鎖上了啊?
他聽著那頭老婆子的呼嚕聲欲不理踩,但是玻璃被敲的更響了,他害怕的又起身下床了。他開門一看:果然又是蓮蓮得意的看著他笑。
他脫口而出:“我不是把門給你鎖上了嗎?”
她眨了一下眼睛說:“鎖門,可恰恰我的開鎖的高手,咋了,想把我困在屋裏出不來啊?那你就換個法兒吧,今個我非得跟你睡。”說著又來纏他。
他出來時手裏拿了媳婦納鞋底子的一根錐子,他想你再發癔症我用錐子紮你你該醒了吧。所以她又朝他撲過來時他並不躲閃,單等她挨過來他就冷不丁給她身上紮一下子。
“啊——”她忽然尖叫一聲,又像昨夜一樣捂著頭蹲下身縮成一團就拚命的往屋裏滾起來,像一頭落荒而逃的刺蝟。
他奇怪了,自己還沒紮到她呢,她咋講叫起來跑了呢?正發愣,一股臭味又撲進他的鼻子,隨著這股臭氣,雞架上的雞又慘叫起來——黃鼠狼又來了。
他邊大聲吆喝邊匆忙拿起個棍子去趕黃鼠狼,老婆子才又被叫醒了,他們大喊大叫著把黃鼠狼攆走了,昨晚那隻雞又少了幾個雞毛,今早上用線縫上的那個窟窿又被咬開了——昨夜沒偷走,又來了,惦記上了。
“不怕賊頭就怕賊惦記,這回得給雞換鐵絲籠子了。”明恩氣喘籲籲的說。
驚魂稍定的老太太看看跟雞籠子挨得不遠的媳婦屋裏說:“看這個蓮蓮睡覺比我還死,這麼大動靜都沒把她聒醒。”
明恩慌忙為她掩飾的說:“她也是在地裏幹活太累的慌了。”
這時四鄰的燈光都亮起來了,還有人從牆頭上伸出頭問:“沒少雞子吧?”
老婆子嘿嘿笑著跟那個頭說:“沒少雞子,沒少雞子。”
老婆子又因為一次有驚無險興衝衝的說起來沒完了。明恩卻默默的在床上坐著,一肚子的疑團:她咋著能從裏麵把外麵的鎖打開了呢?她咋忽然叫一聲跑進屋裏了呢?還那個姿勢縮起身子往屋裏滾,而且快的不等我看見就進了屋了,這發癔症還能把人給發成神了?
“不中,不中,再這樣下去我就成神經病了……”他痛苦的捧起了頭。老太太發現了奇怪的看著他,但看他的臉色又不敢問,心裏也是一肚子疑團的犯嘀咕。
早上一家人又圍在桌子上吃飯的時候,明恩咳咳兩聲說:“蓮蓮,你有幾天沒回娘家了呀?”
蓮蓮皺著眉頭想想說:“有十來天了都。”
他口氣輕鬆的說:“那今個就回家看看吧,家裏也沒個女的,仨兄弟又小,你可得勤跑著點,可別叫人家說你公婆不懂事,不知道叫媳婦回家看看。”
蓮蓮聽了感激的笑笑說:“嗯,我正準備明個就去呢。”
“哈哈,別明兒個了,今個就走吧,叫你娘給你個錢,別空手去哈。”
蓮蓮搖搖頭說:“今個不能去,我還沒有把東地那一塊地鋤好咧,今個一天就差不多了。”
他慌忙截住說:“我去鋤我去鋤,你趕緊走就是了。”
蓮蓮楞住了,不解的看著公公,婆婆也愣住了,不解的看著老公。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話說的直了,就笑笑說:“不是,今個不是二十六嘛,好日子,明個就是二十七了,十七,十八不能離家,哈哈,咱照好處走唄,蓮蓮過了年就下地給麥子鋤草上肥料的沒個閑一會兒,這肥料也點好了,草也鋤過來一遍了,也該歇歇了不是,順便也幫家裏幹幹活兒。”他朝老婆子說。老婆子就跟著點頭。
蓮蓮被公公的體貼感動的紅了臉。
看到大姐拿著大堆的好吃的來家了,仨弟弟都有“失姐複得”的狂喜感,最小的小子像吃奶的孩子滿臉癡迷的抱住姐的腰說:“你這回來了不走了吧?”
她笑笑說:“嗯,這回不走了。”
爹嘿嘿笑笑說:“說傻話。”
一個胡同裏玩兒的小姐妹看到出嫁的蓮蓮回來了也趕緊過來找她玩兒了。她一看蓮蓮的臉就小聲噓問:“哎呀,你臉色咋那麼發烏啊,不會是有了吧,這麼快就顯了?”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慌慌的推了她一下子說:“看你個死妮子,臉皮那麼厚,這該你問啊?”
那個臉如銀盆大的閨女哈哈一笑說:“看你,都要當娘的人了臉皮還這麼薄,哈哈。”
她這回真急了,紫紅著臉說:“別胡鬧了。”然後臉就繃緊了不說話了。
那個閨女給她驚住了,尷尬的又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可是她難堪的發覺接下來全家對她的態度都改變了,爹不許仨兄弟纏磨她了,也不叫叫她提水洗衣做飯了,還老偷偷的用欣喜的眼光瞅她,她很生氣,就紅著臉跟爹說:“你別胡思亂想,我來家就是幹活的,不幹活我來幹啥,你再這樣我走了。”
爹的臉也紅了,歎了口氣說:“唉,閨女,你娘死的早,你到了娘家連個說心裏話的人都沒有,可爹也不是傻子,你得自己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啊,要不有啥閃失我這個娘家爹說不起話啊。”
蓮蓮氣的眼淚都憋出來了,低吼:“沒有的事,跟你說了別亂想別亂想——”
可看著閨女的臉色,他垂下眼簾笑笑說:閨女是害羞啊。又恨自己不是她娘。
這天吃罷早飯,蓮蓮硬是扛起一把鋤頭去地裏鋤麥子了,爹攔不住慌慌張張的跟去了。
他害怕閨女累著,就一個勁的跟她說話好分分她的力。
“妮兒,傑子在部隊混的咋樣了,啥時候當連長啊?”蓮蓮爹坐在麥地頭吸著最廉價的黑煙咧著黑牙問彎腰鋤草的閨女。
蓮蓮臉一紅嘟嚕一句:“啥呀,他就是個小兵,哪來的連長。”
“嘿嘿,那可說不準,看他那副相貌,一看就是個官兒料,對了,這些日子他來信都咋說啊?”
一提起信,蓮蓮的眼紅了,她不出聲狠勁的用鋤頭倒草。地很幹,鬆鬆的幹土在鋤頭的刮動下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聽著越來越響的鋤頭響,出於對閨女的疼愛,老實巴交的爹覺察到啥了,他剛才還喜氣洋洋的臉立刻嚴謹起來,溝溝壑壑的臉上又顯出滿麵風霜了。他摁滅煙頭用飽經風霜的淒苦眼神看著閨女問:“蓮蓮,跟爹說你結婚這兩月到底過得咋樣,我咋看你心裏有事啊?”
蓮蓮再也忍不住了,隨著嘩嘩而流的眼淚她的渾身都起伏跳躍著抽泣起來,爹嚇壞了。“爹,玉傑回部隊到這會連一封信也沒給我寫過……”
“啊?”老頭驚的滿臉的褶子裏都是疑問。“咋會這樣,他對你一向可是好的很呢,這咋說變就變了?”爹皺著眉咧著嘴痛苦無助的問。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啥呀,我哪不如他的意了呀——她蹲在長得膝蓋深的麥田裏痛哭起來——她哭她的委屈,哭她的傷心,卻哭出了一種終於釋放出來了的快感。就哭起來刹不住了。
她哭完了,就站起身平靜的跟爹說:“爹,幹活吧,我啥也沒做錯,他早晚會回來的。”
老漢深深的歎了口氣,問:”妮兒,你來幾天了?“
蓮蓮想都沒想說:“正好十天了。”
“那該回去了,結了婚就是人家的人了,不該在娘家一住這麼多天,人家笑話。公公婆婆也不喜,該回去伺候人家老的。”
“沒事,來時我公公說了沒事就在家伺候你跟俺仨兄弟,不用急著回去。”蓮蓮輕輕說。
爹的臉變得越來越陰鬱了,最後重重的歎息了一聲說:“閨女,他這不是把你趕回娘家了嗎?”
蓮蓮的身子僵了,她握著鋤頭彎著腰不動了。好久,她一半安慰爹一半掩飾自己的說:“不會,俺公公和婆子對我可好了,他們是疼我才替我考慮這麼周到的,過不了幾天他就捎信叫我回去了……”
到了娘家這十來天她夜夜想張玉傑想的肝腸寸斷整夜難眠,眼看著那水靈靈的眼睛失去了光彩,顯得迷迷瞪瞪的,就連那根油亮亮的粗馬尾辮子也鬆鬆散散的垂在腰後。
說實話,她很想回去,回去雖然見不著玉傑,但是畢竟是在他家裏,白天跟他的爹娘在一起,夜裏睡在她們的婚床上,而且,她很奇怪,在他家裏她心裏再亂到了夜裏沾床就睡著,而且睡得跟死過去一樣沒有一點知覺,真邪了。她暗暗唏噓。
又過了幾天,婆家還沒有來接她的意思,蓮蓮爹急了,憂心的說:“這是咋回事啊,這媳婦一來十來天也不問也不接的,啥意思啊?”
蓮蓮聽了心裏也慌慌的,想起來時公公很有些把她往外推的意思,這一琢磨,又想起了玉傑對自己的絕情,頓時心裏如墜地獄般擔憂:咋了,不會是他們不要她了吧?
又過了兩天,爹等幾個孩子睡了後,把蓮蓮叫到他屋裏悶悶的吸著煙,一口煙一口歎息,隻是不說話,眉頭緊鎖著,表情很痛苦,蓮蓮知道爹有難養的話跟她說,她很難過的說:“爹,你想跟我說啥呢,就說吧。”
爹忽然扔掉煙捂住臉嗚嗚的哭起來,蓮蓮慌忙去拉爹的手害怕的問爹咋了。爹哭了一陣子啜泣著說:“我想你娘哩,她要是活著該多好啊。”
蓮蓮一聽心裏一紮,低下了頭,但是她不能跟著爹哭,那樣爹就更難勸了。她就拉著爹的手軟軟的說:“爹,別說了,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想也沒用,咱不是也過來了嗎,按姊妹四個眼看都長起來了,我還結了婚成了大人,你該少操一份心了,日子越過越好了。”
他聽了閨女的話一抹眼淚說:“妮兒啊,說的輕巧,你成人了我就少操了一份心,可不是這樣說,孩子長多大到了哪兒爹娘都不會放心,除非我死了,你四個我可不會少操一點心,你這成了人家的媳婦我心裏可是更揪揪了,怕你到了婆家受屈,又怕你不會討婆家的歡心受擠兌,這幾天我心裏可是貓爪一樣的難受啊。”
爹不說了,她心裏也明白了,她就勸爹:“爹,你看你,咋跟個老婆子一樣胡想八想的,我不是跟你說了嘛,俺公公婆子對我好的很,待我比待親閨女都親。”
“那他咋不捎信接你回去呀,咱倆莊離這麼近,趕集下地的到處都是兩個村的人碰頂頭,不能說碰不到人捎信呀?”
蓮蓮糾結的不知說啥了,爹又點上了一根黑煙,一口比一口狠的吸著,最後歎了口氣一狠心悶悶的問:“妮兒,你跟爹說,你沒犯啥錯誤吧,我是說,你身子沒破過吧?”
蓮蓮渾身都麻了,爹想到哪去了,她窘的舌頭都硬了,連連說:“爹、爹,你你胡說個啥呀,你閨女是啥人你還不知道嘛,我,我要是那樣了我一天也不會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