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行,每個行當都有每個行當的規矩。
有些規矩稀奇古怪,誰也不知道怎麼形成的,反正就是老祖宗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誰也不敢違背。
在黃河裏采砂,有三采三不采之說。
所謂三采,就是能采的三樣東西,第一毫無疑問肯定是砂子;第二是金子,也就是金砂;第三是水貨,這裏的水貨指的是黃河下麵的那些古東西,漫長的歲月裏,黃河古道下麵的古物多得數都數不清,運氣好的時候撈到一兩件那可就發財了。
而三不采,就是三樣絕對不能采的東西。
令我們萬萬沒有想到,這排在首位不能采的東西,竟然是烏龜!
對,沒錯,就是烏龜!
采砂行當老祖宗立下的規矩,第一不能碰的就是烏龜。
我很好奇地詢問牛大壯緣由,牛大壯告訴我們,烏龜是黃河大王派出的巡邏兵,要是撈了烏龜,等同於碰了黃河古道的巡視大臣,黃河大王會發怒的。
這事兒雖然令人啼笑皆非,但牛大壯說這話的時候非常嚴肅,我和趙二娃也笑不出聲來,隻能默默把這條規矩記在心裏。
第二樣不能采的東西,是水爬子,說得直白點就是沉在河底的死屍,黃河沿岸的人稱“水爬子”。溺死的人滿含怨氣,采砂人最怕遇到這種晦氣東西,有時候不小心撈到水爬子,都不能放在船上,隻能讓其隨波逐流,回去以後還要殺隻大紅公雞來拜祭黃河大王。
第三樣不能采的東西更是奇特,竟然是玉器。
黃河下麵的水貨很多,自然少不了玉器,但是對采砂人來說,可以撈瓷器,青銅器,就是不能撈玉器,再值錢的玉器都不能要。玉屬陰,深埋在黃河下麵的玉器,陰氣非常重,輕者會被玉器的陰性反噬,重者則會遭遇血光之災。
雖然牛大壯講的這幾條規矩都有些邪乎,甚至是荒唐,但我和趙二娃也是認認真真記在心裏。牛大壯還反複要求我們背誦了三遍,確定我們記住規矩以後他才放心,然後把我們交給一個經驗豐富的采砂人,老劉。
我打小生活在黃河邊上,都沒聽過這些稀奇古怪的規矩,當下對采砂這門行當更加充滿了好奇和興趣,巴不得馬上就能開工。
老劉現在是我們的直屬領導,為了討好關係,我給老劉遞上一支煙,趙二娃趕緊給老劉點上火。
老劉咂吧一口煙霧,眯眼看著遠處的河麵,臉上布滿橫七豎八的溝壑:“伢子,采砂這工作掙錢多,但是絕對不輕鬆!”
我和趙二娃馬上昂首挺胸,向老劉宣誓保證,我們是新世紀的年輕一代,我們不怕苦不怕累。
老劉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我所說的不輕鬆,並不是指采砂而言。伢子,這黃河下麵的邪門東西,多得去嘍!”
河風吹過,老劉花白的頭發在風中亂動,這個老劉身上肯定有很多的故事。
我本想拉住老劉給我們講講,但是老劉卻揮了揮手,一臉神秘的賣了個關子:“時間長的很,以後再說吧!”
可能是礙於爺爺的麵子,也可能是對我們心中有愧,牛大壯不僅對我們特別照顧,還專門讓人準備了酒菜,為我們舉行了一個簡單熱鬧的歡迎儀式。
采砂是門手藝活,不過如今都是現代化的采砂機器,需要人工操作的地方很少,我和趙二娃都是年輕人,腦瓜子也機靈,很快就能獨立操作,老劉對我倆很是滿意。
我們每天早出晚歸,迎著朝霞,沐浴著落日,晚上就睡在被窩裏吧嗒吧嗒數錢,日子快活著呢,早就把前幾天哭喪的晦氣事兒忘記到爪哇國去了。
沒過幾天,爺爺就帶著黑子外出巡河去了,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我索性就和趙二娃一起在采砂船上住下來。
每年的七八月份,爺爺都會外出巡河。
所謂巡河就是巡視黃河古道,沿著黃河古道走上一遭,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清理的邪門東西。時長最少一個月,風雨無阻,爺爺說這是黃河河工雷打不動的職責,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
這天運氣好,采砂的時候采到了一艙金砂,表麵上看去跟普通砂子沒有太大的區別,但是在陽光下麵,就會發現砂子裏麵金輝熠熠。
老劉說,隻要把這些砂子加工過濾,就能提煉出裏麵的金子。雖然金子不算特別多,但也是一筆不大不小的財富。
牛大壯得知消息後非常高興,出手也極為闊綽,當場就給了我和趙二娃每人一千塊的獎金,我倆笑得合不攏嘴。
晚上我們買了些酒菜回來,拉上老劉,三人就在船艙裏吃吃喝喝起來。
喝到興頭上,我們纏著老劉講講采砂過程中有趣的事兒,老劉打了個酒嗝:“有趣的事兒沒有,詭異的事兒卻不少!”,昏黃的燈光下,老劉的模樣有點嚇人。
趙二娃往我身旁靠了靠:“老劉,你別嚇我!”
老劉嗤笑一聲,剝了顆花生米:“瞧你那熊樣!我這還沒開講呢!”
老劉說的是一件真人真事,發生在兩年前,就是我們所在的這艘采砂船上。
當時來了一個年輕人,姓徐,家裏很窮,十來歲就輟學出來打工。因為貧窮,所以小徐工作格外賣力,每天幹活時間最長,就為了多掙點工錢。有天,小徐在采砂過程中,竟然從黃河下麵撈出了一塊奇特的玉佩。那塊玉佩足有巴掌大小,雕刻著古老的紋飾,通體血紅,逆著陽光觀察,可以看見玉佩裏麵仿佛有鮮血在流動。
利益熏心,小徐把三不采的規矩拋在腦後,悄悄將這塊詭異的血玉藏了起來,準備抽空去城裏賣個大價錢。
可惜沒過兩天,小徐的體表就爬出了青綠色的屍斑,就跟銅鏽一樣,密密麻麻,遍布全身,身上的肌.膚迅速腐爛壞死,痛不欲生。
送到村裏的衛生院,醫生都嚇傻了,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病症,緊急聯係縣醫院。縣醫院的急救車還沒到村口呢,小徐就已經咽了氣。死的時候渾身竟然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兩顆眼珠子暴起,裏麵充盈著血色。後來在整理遺物的時候,才在小徐的枕頭下麵發現了那塊血玉。
“那塊血玉最後去哪裏了?”我好奇地問。
“當然是扔黃河裏了,那邪門子東西,誰敢接手?”老劉做了個扔東西的動作。
說來也巧,仿佛是應和老劉這個動作,船艙外麵恰在此時傳來噗通一聲響。
我們也沒有在意,以為什麼東西掉水裏了。
趙二娃拎著褲頭站起來,酒喝多了,他要出去撒尿。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屁股:“別他媽掉到黃河裏喂王八去了!”
趙二娃扶著房門,醉醺醺地走出船艙。
我說了句酒量真差,然後端起酒杯準備跟老劉接著喝,一口酒還沒咽下去呢,就聽船艙外麵突然傳來毛骨悚然的叫喊聲,一時間竟不像是人發出來的。
愣了好幾秒之後,我才反應過來,那怪異的尖叫聲是趙二娃發出來的!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為何趙二娃會發出如此古怪的聲音?
我和老劉披上外衣,急急忙忙跑出船艙,想要看個究竟。
剛跑出船艙,一眼就看見趙二娃背對著我們,像截木頭樁子一樣,直挺挺地杵在船尾甲板上,一動也不動。
我能聽見趙二娃牙關打顫的咯咯聲響,嘴裏含糊不清:“棺……棺材……”
棺材?!
我猛然打了個冷顫,酒意登時醒了大半,借著朦朧的月光,我看見趙二娃的麵前立著一件黑黢黢的物事,正是前幾天沉入黃河的那口大紅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