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白他一眼,沒好氣道,“你試試一個打十個,還輪莊……我倒忘了,某人連兩下子比劃都接不住,同你說這個,就跟和盲人說光似的,沒甚意思。”
段雲平說道,“你這過河拆橋的本事,倒是越來越精熟了。枉費我一收了密信,就快馬加鞭趕來。嫂子,你看看你家的這口子,可是疏於管教了。”
徐明薇這會子鬆懈下來,隻覺得身子疲憊不堪,仿佛先前同知州這番周旋,已經耗盡了她全部氣力似的。聽段雲平這般說笑,她勉強回了個笑臉,眼前忽地一黑,身子便往後頭軟倒去,驚得婉容和徐明茉一陣尖叫,連忙矮身相扶。
再睜眼醒來,徐明薇看看頭頂上熟悉的床架子花樣,耳邊還有嬌嬌和逸兒扮家家酒的玩鬧聲,她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夢裏,還是現實當中。這一世的人事相浮,生離死別,以及上一世的人情冷暖,孤苦伶仃,走馬燈一般,一個畫麵一個畫麵地在她眼前忽閃而過。
人都說人之將死,才有生前的閃回片段,她不禁自問,莫不是已經身死燈滅,到了輪回之際?
正不知該作何感的時候,嬌嬌忽地爬上床來,肉呼呼的小手學她探額溫的樣子往她頭上一貼,咕嚕道,“姨姨,娘病好了。”
婉柔以為她說的是孩子氣話,並未做真,敷衍道,“嬌嬌乖,你娘沒生病哩,就是太累才睡著了。嬌嬌和逸姐兒一塊玩去啊,別吵著奶奶睡覺。”
嬌嬌瞪著圓眼,見徐明薇分明是睜著眼的,根本沒在睡覺,著急道,“姨姨,娘病好啦!”
還是婉容在外頭聽見動靜,打了簾子探頭問道,“奶奶醒了?”
婉柔搖頭,低聲道,“姐兒淘氣哩,沒見著醒。”
一邊到底還是不放心,湊近了一看,果真如嬌嬌所說,徐明薇早醒了的。一時又驚又喜,手腳忙亂道,“奶奶您醒啦,可要水喝?身上還有什麼不對症的?”
徐明薇遲滯著轉眼看她,似是認不出人的樣子,可把婉柔嚇得心裏一咯噔,聲兒發虛道,“奶奶,奴是婉柔啊,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大夫前頭來看過,沒什麼不好的,就是受了驚嚇,人脫力暈過去了。您這會兒一定渴了吧?奴去廚房要碗蓮子湯來?”
徐明薇仿佛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似的,點了點頭,見邊上嬌嬌咬著手指要哭不哭的樣子,心裏一軟,柔聲道,“嬌嬌,到娘這兒來。”
嬌嬌害羞笑笑,一個埋頭便撲到徐明薇懷裏不肯出來了,“娘,不要病。”
徐明薇親親她的額頭,笑道,“嬌嬌乖,娘都聽嬌嬌的,以後都不生病了。”
一旁逸兒看得滿眼羨慕,小臉上便有些失落,大概是想起自己親娘來。徐明薇看著心疼,才這麼小的孩子,原本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時候,真是懂事得讓人鼻酸。
她空出隻手,朝顏天逸招了招,“逸兒過來,讓姆媽抱抱,看看這兩天你吃胖了沒有。”
顏天逸臉上終於露出了歡喜模樣,先看了一眼嬌嬌,才學她一樣伸手把徐明薇給抱住了。
看著徐明薇一左一右地抱了兩個小娃娃親近,婉柔嘴角露出些笑容來,轉身同婉容說道,“姐姐在這裏看著奶奶,我去廚房看看早上吩咐的蓮子湯。”
婉容說道,“叫穆姐姐送過來就好,你再去前頭同爺說一聲,一早上都問了好幾遍了,剛剛才打發了潘子走。”
婉柔點點頭,笑道,“我這就去。”
一時轉了出去。不出片刻,穆氏果真端了蓮子湯來,顯然是曉得兩個小的也在,還另外盛了兩碗小的,一並用食盒裝了提溜進來。
“去了蓮心的,奶奶但吃著,無妨。”
徐明薇聽出她語氣裏奇異地也有一絲輕快,隻當她是為自己劫後歸來而高興,但從她手裏接碗的時候無意中一瞟,就看見了穆氏腕上新戴的一對鏤金鐲子,樣式還挺新,便順口問了一句,“新打的?平常倒沒見你戴過。”
穆氏先是一頓,耳朵尖漸漸紅了,竟能讓人從眼裏瞧出幾分羞意來。徐明薇頓時明白了,吃吃笑道,“那傻子送的?看來家裏又快要辦喜事了。”
穆氏耳朵越發紅,不敢搭腔,轉身給兩個小的也端了湯,規規矩矩地到一旁候著去了。
徐明薇隻歎世事難料,原本看好的冬子和婉容沒成,倒是潘子先把穆氏這座冷冰山給追到手了。
傅恒得了婉柔報信,這會子衝進門來,但見屋裏一大兩小都好好地坐著喝湯,大的這個終於不似昨天那樣血色全無,而小的兩個則乖乖地係著口水巾子,也不用人喂,自己反手握了勺子像模像樣地往碗裏撈東西,隻是撒的多,入口的少罷了。
傅恒心裏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唯陣陣陌生暖意悄悄暗生,說不出的歡喜。
“好些了沒有?”傅恒無端端有些緊張,下意識地吞咽了下,才緊著喉嚨問道。
徐明薇還沒開口,一旁嬌嬌見了親爹,便要蹬著小短腿從凳子上下來,她連忙把人按住,搖頭道,“嬌嬌忘記娘和你怎麼說的了?吃飯的時候要專心,吃完了才準做別的事情。”
嬌嬌癟癟嘴,求救似地看了一眼傅恒,見親爹隻盯著親娘看,根本不理會自己,竟跟大人似的歎了口氣,又挪著小屁股在凳子上坐好了。
徐明薇險些沒繃住,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表揚了幾句,安撫好了,才同傅恒說道,“我也想到這一暈,竟暈了一天一夜,可叫你們擔驚受怕了。剛剛才醒來,還以為自己是不在了,恍惚了半天,還是嬌嬌這孩子察覺到我醒了。想來人都說母子連心,果真是有幾分道理的。”
傅恒聽著心裏一抽,不放心道,“我叫冬子再去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徐明薇本想說昨天才請過大夫,實沒必要。轉念又想,看看也好,求個安心,便點了點頭。
“說到底還是你受的傷嚴重些,大夫看過了怎麼說?天氣這般熱,你還是別到前頭去了,在家裏好生養幾天先。”
傅恒搖頭笑道,“都是些皮外傷,已經用過藥了,不礙事。陸離行事雖然混賬,萬死不足惜,但好歹是個知州,好些事情不經了我的手,也沒法子同上頭交代。”
徐明薇聽他的意思,倒像是全沒事了,好奇道,“陸家的事如何了結?齊王那邊……不要緊?”
一說到這個,傅恒麵色又沉了下來,冷聲道,“如今是奈何不得他,但日子也不遠了。”
至於陸離竟是得了應家授意,想要拿了她去討好了齊王的這點齷蹉,傅恒實在不願說與徐明薇聽了。身為王室,竟暗中垂涎臣子妻室,暗中授意門人做出這等醜事,若是有朝一日真叫他如了願。那天下蒼生,還有何企盼?舉目四顧,不過塗炭而已。
一想到應家,傅恒簡直跟吞了個蒼蠅一般惡心。
他自認為同小郡王少時相伴,後頭雖因著傅寧慧的婚事,以及政見陣營不同,才漸漸淡了來往,也算是有過君子情誼。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在齊王書房裏掛的那副徐明薇畫像竟是應子肖親手奉上的!這回要不是尚有應子肖之妻,徐明薇之友楊瑾希善意未泯,暗中往傅家傳遞了消息,隻怕昨天在他們命懸一刻的時候,段雲平也沒辦法及時趕到救人了。
這件事情,傅恒在徐明薇昏迷的時候想了一遍又一遍,最後還是打定了主意,就讓她以為是自己拖延時間的法子生了效,然後把事情的真相永遠埋在自己心底,永世再不提及。
徐明薇不知他這會兒心裏所思,又問道,“如今州府裏主事的又是誰?知州府裏的可處置了?”
傅恒搖頭道,“一時還沒個定論,原本還有平清縣的想拿了我論罪,好在有雲平頂著。如今看著亂象,倒像是秉著誰聲大誰做主,不論揪了哪兒的理,在朝廷發下公文前,州府裏雲平還是能說了算的。”
“至於陸家的,陸離一死,當天夜裏便遭了賊,陸應氏起夜驚了盜賊,教人亂刀砍死了,屍首都是仵作撿了拚湊起來的,這會兒還停在義莊裏,等著他家下人往本家送了口信,再行發喪。陸家經此一亂,錢財半失,群奴無主,便有膽大的卷了金銀細軟連夜逃了,身契都不見。還有件奇事,這一夜天亮,不僅家中錢財失了,奴仆逃了,連著陸應氏所出的一子一女也不見了蹤影,果真是天理迢迢,報應不爽。”
徐明薇心想怎會這麼巧,人才死,做賊的就當夜摸上了門?她忍著沒說,隻奇怪道,“兩個大活人,怎會忽然不見了?”
傅恒說道,“一個九歲,一個七歲,哪有膽子自己出走,卻是最好賣的年紀哩。”
他不意多說這底下的齷齪事,搖頭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