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婉容聽著這句倒急了,捉住婉柔的手說道,“他竟真去了爺跟前?我隻當他是賭咒發誓,並不曉得他是當真說的……這可如何是好?人雖是可惡,也不至於當場打死了。”

婉柔琢磨著她這話,卻是透著些別樣意思,但念起她是立了誓不嫁人的,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婉容這是做了什麼打算,隻模糊出了個主意,說道,“前頭雖然沒說是為了什麼緣由,依我看也逃不過你那一樁子事來。左右還是在你身上,若是真不想傷了他性命,還需到主子跟前去細說一回,換個法子罰了才好。”

婉容當下心亂如麻,扯也扯不清,婉柔這後半句她到底還是聽進去了,便捉著她一起往屋子裏走。倒把婉柔給弄得哭笑不得,本就是不幹她什麼事兒,眼下可好,竟捉著她不放了,好似要做什麼大事偏要弄個人放著壯膽。

她和婉容一同處著這麼些年,又哪裏見過婉容如此方寸大亂的時候?婉柔想到這一處,也漸漸明白了,還是那小子走運,甭管是用了什麼法子,到底是鑽進人家心裏去了。不然尋常女兒家,遭人這樣輕賤,一時打死了才是正好,還要拍手稱一聲痛快哩!

如此想著,等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和婉容立在了堂屋當中。隻見主子爺正掃了美人瓶下的花瓣,一邊還同奶奶笑著說些什麼,瞧見兩人進來,都停下了手。

徐明薇見著婉容先是驚訝,心裏轉過彎來,麵上卻是沉得住氣,半點顏色也不顯,淡聲問道,“不是還沒輪到你當值,這會兒不在自己屋裏歇著,怎地又跑回來了?”

婉容咬著唇,一雙水霧迷蒙的大眼睛眨了眨,落下兩滴眼淚來,竟是一個字也沒說,刷地一下就跪在當中,先就把婉柔給嚇了一跳。徐明薇捧著茶的手勢一頓,末了歎了口氣,問道,“既是肯為他來,我且多嘴問你一句,前頭的誓言,你還要不要守著了?”

婉容想了想,而後俯身拜道,“謝奶奶開恩。”

徐明薇說道,“你們兩個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原是他的福氣,謝我做什麼。你且起來,碧桃,你去外頭先叫了停,讓人好生看著傷藥。”

囑咐完碧桃,她又回頭來對婉容說道,“這天氣也熱,家裏人手也短,反正遲早都是他家的人,咱們一家子也不怕多嘴的說了閑話,你就往他那兒去,等傷口長好了,再往我這頭來伺候。”

雖是半點沒說到許嫁,那話裏話外的意思卻是分明,婉容又驚又詫地仰起臉來,急急說道,“奶奶,奴雖是破了前誓,初心卻未改,往後也隻在家裏,不往別處去住的。”

徐明薇聞言笑了一聲,說道,“嫁了人,便是別家的,哪有還在我這裏住著的道理?這會兒在外頭,還能隨你自由,往後回了京,公婆尚在,我便是主子,也沒能奪了人家兒媳婦的。”

婉容卻是麵色沉定,韌聲道,“這個奴自去同他說,他若是不依從,這事就當從沒提過,往後也隻避著不見,免得臉色難看罷了。”

徐明薇這才明白她是當真,回頭看了一眼傅恒,見後者朝她點了點頭,才放心說道,“你真要如此,也好生同他商量了再定。那孩子你也是親眼見著的,人做事勤快也牢靠,這回的事情也可看出對你是有幾分真心,也有擔當。你前頭說不肯嫁人,我也隨你,如今有個可靠的,我也隨你。把你許配給他,我自然是肯的。說到底,女人家這一輩子,能圖個知冷知熱的,卻比孑然一身,到老形單影隻的幸運得多。你在我跟前也伺候了十來年了,我心裏也真當你是姐妹摯親,隻盼著你好罷了。”

這話說得婉容和婉柔都紅了眼眶,一時恭恭敬敬地做了禮,挽手出去了。留得徐明薇和傅恒兩個相看一眼,麵上都有些啼笑皆非。

傅恒搖頭笑道,“你這屋裏的丫頭也是古怪。留來留去,留成了老姑娘,偏偏還能勾得了這些個毛頭小子。也幸好是她,前頭我還怕會是……”

他忽地住了嘴,徐明薇好奇看來,追問道,“你怕是誰?”

傅恒搖搖頭,難不成真把小蘭娘子給供出來,那可真成了笑話了,一時笑著遮掩了過去,“甭管是哪個,這段姻緣也虧得你想得出,不把冬子給打懵了,也逼不出婉容的心思來。回頭冬子來謝媒人,頭一個還得謝了你的苦肉計。”

徐明薇並不說話。一個女人,被人輕薄了當下並不呼喊,若不是出於怯懦,大抵心裏對這人還是存了些好感的。不然照冬子說的,當時她和傅恒都在屋裏,婉容隻要回頭說一聲,便是傅恒再護短,也沒有就此抬了手的可能,少不得要讓冬子受一番皮肉之苦。

不管婉容是出自什麼原因沒同冬子計較,徐明薇卻是不肯饒過他。雖說那句“打死了往後家裏就當沒這個人”是有意說給婉容聽的,但多少也有她些許意思在其中,打著幌子半真半假地打了冬子一頓,也算是替婉容尋回了些公道。

眼下看著他們二人的反應,徐明薇心裏早有了數,曉得這下家裏是要準備著辦喜事了。但想著婉容和冬子兩個平日裏來並沒有打了多少照麵,這無端端生出的情愫,隻怕還是皮相上的吸引為多。因而剛剛才特地同婉容說了那話,好讓兩人能借著這回契機,多少相處些時候,彼此都看看合不合適罷了。

說到底,婚嫁畢竟是一輩子的事。徐明薇也不想婉容好不容易瞧中了個人家,到頭來還落得跟穆氏一樣的和離下場。

傅恒見她沒了聲兒,便也不再說起,隻拉了她到窗前,指著牆邊新搭起的葡萄架子說道,“你不是說過想吃葡萄嗎?前幾天叫人問了莊子上的好手,討了幾株老的,預備著等下了雨,便挪了過來。要是真能挪活了,當年便有果子吃,隻是不知道是好壞罷了。”

徐明薇淡笑道,“隻怕今年是吃不成,挪來挪去的,傷了根不說,藤蔓枝條還要修剪,能養活就不錯了。”

傅恒麵上便有些懊惱,說道,“倒沒想著這一層,白白地勾了你,卻不是頂了用的。”

徐明薇安慰他道,“總還有來年。我正尋思那片地上種的苗木不好,稀稀拉拉的,想叫老賴家的另外整了。這會兒也不用我忙,種上葡萄卻是正好。等個三五年成了氣候,夏天領了孩子在那底下吃瓜納涼,可不是別有意思?”

傅恒腦海裏便浮上畫麵來,一時想到那兒女繞膝的美好光景,心中盈盈滿滿,隻覺人生最是快意,也不過如此,不由喟歎了一聲。

徐明薇聞聲朝他看來,傅恒也正好回望,一時四目凝視,脈脈無言,卻有無限柔情淺意深在其中。偏兩人正站在窗前,裏外伺候的過眼便能看見,真真覺著羨煞旁人的璧人一對,美得幾可入畫罷了。

卻說冬子咬牙生受了二十多棍家法,隻顧著臉麵硬撐著沒在人前暈厥過去。一等被平日交好的挪到了自己屋裏,又請老管事看過清幹淨了傷口,也妥帖用了藥,眾人都安心退了,他才抽氣呼了幾聲痛楚。正哆嗦著要去摸自己後(臀)上的皮肉,門上吱呀一聲,竟又有人來,冬子連忙收手做了樣子躺下,動作一大,又撕扯到傷處,便又是一陣齜牙咧嘴,隻是無聲罷了。

他待要回頭看是誰,忽聞到隱隱香氣,一雙白如象牙柔若無骨的小手便從他腰背上拂過,卻是要去掀了他那塊遮羞布的意思。冬子心裏一急,便要起身,便聽得一把夢裏才有的柔軟嗓音喝止道,“安生躺著,都打成這樣了,還四下亂動。你放心,我也懶怠看你傷口,隻是天熱,這傷處還需晾著,我閉眼揭了便是。”

婉容心裏倒還有一句咕噥沒有說出口,這血肉模糊的,也當自己好看?若不是怕他爛了屁股,自己也懶得同他多事。

冬子翻臉來看,見床前站著的果然是她,正閉著眼兒摸索那塊遮羞布,心裏便是一陣狂喜,連痛也顧不得了,忽地爬起拉了她的手,一時想往自己臉上貼了,一時又想湊到嘴巴前細細吻了,隻跟山貓扯上了棘手刺蝟一般,不知該從何而起了。

婉容雙手突然教他拽住,又驚又慌地睜開眼,見他一臉如癡如狂的神情,竟不知怎麼地,也不慌張了,隻冷笑著抽出手來,說道,“好好地隻自己作死罷!前頭因著什麼惹的事兒,才受的幾棍子這會兒可是不痛了?一顆色膽包天,全不管不顧了,我也是瞎了眼,竟是白操心了。”

說著摔手便要去,被冬子死死拖住了,求道,“好姐姐,你且有什麼話,往後我都聽你的。你也需憐我,這病中垂死的,隻你一味良藥,離了便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