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命案發生了,我根本無法安靜下來睡覺,於是隻好盤腿坐在床榻上,準備進行修習。
說不清隔了多久的時間,我想著終於能夠見到蘆笙了,心裏居然有著莫名的激動。那個女子,是否還在亭子裏端坐著,石桌上擺著兩杯茶?她是否還在安安靜靜地等著他?是不是她眉間的戾氣還沒有消失呢?
那意識空間裏麵的大雪,是否還在?
忽然很想知道,過去了這麼多的事情,我能夠怎麼去麵對那個虛幻的蘆笙。
起初眼前是一片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漸漸地天空變得明朗了一些,一抹光亮從東方照射過來,越來越清晰……
依舊是那茫茫的大雪,大片大片的純白覆蓋了亭台樓閣,那座亭子還在,隻不過再也不見了那一襲紅衣。
“蘆笙?”
我試探著喚了一句,除了自己的聲音,卻是半點人聲都聽不見,唯有那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響愈加清楚。
一種巨大的孤單襲擊了我的內心。
這感覺不異於狠狠地在我胸口插上一支箭,再狠狠地拔出來,讓我親眼看著自己的血從胸腔噴湧而出,痛,難以言表。
“蘆笙?”
這一次,我喚得非常無力。
她應該……還在吧?
我這麼喚她一聲,興許她就從某個地方走出來,那一襲紅衣飄飄搖搖,那一雙靴子踩著一地雪花。扶城回來了,她眼中的戾氣也會消失一些些吧。
她是不是等到了他呢?
最初的時候我不喜歡蘆笙,總覺得蘆笙並不是我,而我寧小欒也不是她,總覺得陸臨一心喜歡的隻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戰神蘆笙,而不是溫柔無力的寧小欒。
可現在我見不到蘆笙了,她就像一陣風,在我的夢境之中刮過,走了一遭,爾後消失不見。
心裏有隱隱的疼。
我一步一步朝著那亭子走過去,“咯吱咯吱”的聲音裏麵,我的步伐是越來越緩慢。隻覺得好冷啊,整個人都被凍住了,從皮膚到內髒,沒有一處完好。
甚至……血流都要停滯了。
隔了不遠的距離,我瞧見亭子裏麵的石桌上有一封信。
於是忙不迭地過去,拆開了信封。蘆笙的字跡很是清秀,一個一個的排列十分工整,頗有一種小家碧玉的感覺。
——小欒,你看到這些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不知道一直以來你都是如何看待我,以及我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我最初的時候就跟你說,我就是你,然而你心裏一直不肯承認,大概是在抵觸過去的事情。
——像是那時候你們所說,扶城與蘆笙,陸臨與寧小欒。這才是應該湊成一對的名字。雖說這都是同樣的人,但總有些不一樣的地方。扶城並沒有那麼大的決心,去拋棄了一切隻為了一個蘆笙。蘆笙也沒有那麼深情,為了扶城去屠戮一座城。
——雖說一些事情隱瞞了許久,我也還是要告訴你。你在逢月島看到的那些隻是已經別你篡改的回憶,你不願意去接受,所以把記憶給改成了那副模樣。因為待扶城的情太深,所以不願意記得他的不好,哪怕是一點點。
——那時候的蘆笙被天究劍控製,失手殺了一座城的人,天帝大怒,派扶城去抓蘆笙。扶城秉公執法,將一座青欒山都屠戮殆盡。後來自覺對不住蘆笙,才甘願為蘆笙去受那千年冰封之苦。而蘆笙被他殺死成了一縷遊魂,就此喝了孟婆湯入了輪回,成為了寧小欒。
最後一句:他殺了你,也成就了你。
所以,不讓我去恨麼。
一些畫麵漸漸清晰。
我提著天究劍站在赤澤城的城樓之上,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心裏卻沒有絲毫的觸動。眼裏,大抵也是我所見到的的那種狠戾。
流火羽衣上濺了血,我也不以為然,一步一步從躺下的軀體上踩了過去,緩慢地走下了城樓。
一座城,就這麼覆滅了。
青草上、花朵上,就連樹梢上都沾染了血跡,每一片青瓦似乎都在訴說著這麼一段血腥的故事。
每一片樹葉都在陳述著我的罪惡。
我望了望這天穹,隻覺得眼中的天空也染上了一絲絲的紅,在這迷蒙的紅色之中,我瞧見了一個身披銀甲提劍而來的人。
是他。
我以為他是來解救我的,把我從地獄之中拉出來,讓我把劍放下,執我之手,溫言軟語。他或許會跟我說:“蘆笙,我們回去罷。”
可是他的眼中沒有絲毫溫柔的味道,那種散發出來的寒冷將我整個人團團圍住,他審視我許久,皺了皺鼻子,也是開了口:“蘆笙,你還知道你是什麼身份嗎!”
“我是仙。”
如同受了催眠一般,我的聲音軟軟糯糯,聽起來是那麼不真實。
我可以隻手遮天,可以把整座城都覆滅,但就是不能對他說一句狠話,但就是不能對他做出什麼。
“是仙,可你這個仙做出的事情,太讓我失望了。”
天水閣的上仙,扶城,我深愛的那個人,他居然對我說,他對我很失望。
他的聲音像是有著某種魔力,讓我忍不住去順從:“扶城,我們多久沒有比劍了?”
“很久了。”
“來比劍吧。”我頓了頓,下定決心說,“贏了,你就可以殺了我。”
“我之前,可是沒怎麼贏過你呢。”
“這一次可不一定。”
先前我們兩人的劍術不分高下,總是打成平手,然而這一次,我注定要輸給他。或許說,從我初識扶城,就已經把一切都輸了。
所以那場劍術,我很是心不在焉,幾乎是把所有的招式都用了一遍,但也隻是走個形式而已。
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扶城居然對我步步緊逼,一直到了最後他居然把我逼到了城牆之邊,一劍刺進了我的胸口。
波浪一般的藍芒在空中浮動,這一劍,正中心髒。
“當啷!”
天究劍落在了地上,我狠狠地握住了歸海劍,那鋒利的劍刃割破了皮膚,穿透了血管,一直觸碰到了我的骨頭。
很痛,我知道。
嘴角一抹腥甜流出,我連去擦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的力氣,都被我用來問那麼一個問題:“你……真的那麼介意……”
還沒有把話說完,我作為仙的生命,就那麼終結了。
扶城向來就是司法之人,歸海劍斬殺仙人無數,不知道他之前有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會拿那把劍,殺了我。
爾後,身為一縷遊魂的我,趁著意識還在,去看了一下青欒山,那裏早已經是滿目狼藉。
全都被扶城毀掉了。
那時候我終於知道,他有多狠。
於是在天帝的判定下去入輪回,生生世世,再也不像去沾染殺戮,再也……不會讓他失望了吧。
我隻希望記得他好的一麵,甚至不惜把自己的記憶給篡改了,任何人從我記憶之中看到的,都是他的好。
然而蘆笙是清楚的,她就是我,她從來都懂得我的心。
這才是當年的真相吧。
我打了個哆嗦,從那意識空間之中醒過來,天邊泛著微弱的光芒,外麵有人在議論紛紛。
有人說見過那隻專門殺姑娘的妖精,它會先把姑娘的心掏出來,爾後把皮給剝下來,披在自己的身上。每殺一位姑娘,她就會換一張跟那姑娘的眉眼別無二致的人皮。據說第一個姑娘出事的時候,大家都還不知道她已經遇害了,有人瞧見了那披著人皮的妖精還以為是那曾經的姑娘,居然還大著膽子去打了個招呼。
後來那人是知道了,駭得全身出冷汗,還發燒好久,這才從那恐懼之中走出來了。
映雪,或許就死在了那妖精手裏,隻不過不為人知,故而也沒什麼人去談論吧。
如此一想,當年我死在了扶城的手裏,現在又有誰還記得呢?千年之久了,大家似乎都生活在謊言之中。
甚至到扶城經受了千年冰封,變成陸臨的時候,似乎也在自我欺騙。
他總是說我對於他多麼多麼重要,他多麼多麼不能夠失去我,甚至我跟別人多說了幾句話就開始各種各種不正常。
可既然真的是這樣的話,那當年為何要把我殺了呢?天帝的旨意,仙人的使命,這兩項壓在他的頭頂上,那就了不得了。
即使是在乎的人,也可以一劍了結了她的性命。
嗬,陸臨啊。
“你醒了?”
“嗯。”
隨隨便便應付了一聲,我揉了揉發麻的腳踝,赤著腳從床榻上滑下來,站到了窗戶那邊,假裝去聽那些人的議論。
其實,隻是不想距離陸臨太近。
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捧著一隻碗走過來,拿勺子敲了敲碗沿:“姑娘,來喝粥啦。”
“不想喝。”我頓了頓,又不想讓他看出來什麼端倪,就接著說,“我們去百歲亭吧,好像已經到時間了。”
“顏如玉還沒有和我們聯係,不知道……”
他吹了吹碗沿,似乎是擔心燙到我。
“該去了,現在去把他叫上吧。事情還是早些了結了好。”
比如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也還是早些了結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