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些不情願，陸臨還是把碗筷撂下，又給顏如玉放了一隻小青鳥，才和我一同踏上了去百歲亭的路途。
“你今天似乎不太開心。”
快要到百歲亭的時候，陸臨忽然間發了話。此前我們兩個人都一直保持著沉默，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什麼都不想說。
沉默忽然被打破了，我不由得覺得有些別扭，於是學著他的樣子，雲淡風輕地回答：“沒什麼，就是不想看到有人死去。”
“你呀，現在怎的這麼多愁善感了，人世間本來就是新生伴隨著死亡，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輪回罷了。”
“我先前是什麼樣子？非常狠毒麼？”
甚至連想都沒想，這些話就脫口而出了。那麼些事情太過真實，甚至閉上了眼睛，就能夠感受到歸海劍刺進我胸腔，那種冰冷的感覺，血液噴湧而出，濺在了他的身上。
他待我好，他為我熬粥，他在我喝粥之前會把碗沿吹上一吹，他細心且溫柔……一切，不過是他在贖罪罷了。
他總是覺得對不起千年之前的那個蘆笙，總是覺得不該一劍殺了她，所以他在贖罪，他在緬懷。
他口口聲聲說著那些山盟海誓，可又有什麼用呢？未婚妻的位置還不是琢玉在占著，我到頭來有了什麼？
名不正，言不順。
等把四樣神器找齊了就離開吧，成全了他們兩個吧。畢竟琢玉那麼愛他，畢竟我現在還是能夠清楚地記得，琢玉赤著腳踩在碎瓷片上……
“你的內丹練成了麼？”
冷不丁的，他忽然問了這麼一句，我也就被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之中喚醒了，張口就回答：“還沒。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練成了就跟我說一聲。”
哦，敢情你還是奔著我寧家內丹來的？
我沉不住氣了，斜著眼瞧了一下陸臨，反問道：“你要我內丹有何用？”
“沒，我就是問問。”
好像一個養成遊戲，等我有了內丹，等我體內的內丹成熟了，他就會肆意地把我丟掉，所謂的甜言蜜語，不過是一張網，等我自己跳進去了，一切也就都搭進去了。
不對，我體內的內丹明明是鑄造天究劍所需要的東西，他不也是在為了封印天究劍而努力的麼，那麼他想要內丹……是有什麼目的？
我好像是鑽進了一個牛角尖，明明寧家內丹又不隻是鑄劍這麼一個作用，而是有許多其他的作用，保不齊他是用作別處呢。
距離百歲亭不過十步，我一眼望見段京墨和顏如玉蔫頭耷腦地站著亭子裏麵，似乎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陸臨更是迅速，腳下生風一般，咻的一下到了那邊，迫不及待地問：“到底是怎麼了？”
“李家的人說，映雪……”段京墨話說一半就哽咽了起來，一低眉，眼底就已經泛出來了淚花。
顏如玉給他扇了扇風，捂著嘴巴頗為傷心地把話補全了：“映雪不在世啦！讓我們去認屍！”
我已經想到了。
李家放這麼一手，分明是在瞎鬧。映雪根本就不在他們家那邊，是生是死他們根本就不知道。
“段公子……”
“哎呀聽說死的可慘了，是被妖精扒了皮……”
我正想說他們家的那塊玉被贖走了，顏如玉剛才頓了頓，又把他沒有說完的給說了下去。不過聽到這裏，我忽然有了什麼思路。
被妖精扒皮，這一件事情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李家故意製造了這樁命案，也好遮掩是非，因為扒皮之後就看不清那姑娘的臉了，誰知道是不是映雪；第二種可能是這命案真的是妖孽所為，那就可以從妖孽入手，起碼獲得一點點有關於映雪的消息。
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那不妨去李家宅子看上一看，認一認那到底是誰。一路上段京墨一直在不停地說他的映雪，各種各種的回憶，我也沒好意思去問那塊玉到底有沒有被那女子送到他的手上。
“我映雪從來都是很幹淨的，我現在都記得她那蔥白的指尖……她每天都起得早早的，幾乎沒有見她睡太久，她素手做羹湯，捧到我麵前，她自己總是說吃過了非要看著我吃完……即使後來段家敗落了，她也沒有絲毫的抱怨……”
“她就沒有什麼缺點麼？”
“從來沒有！她一直是最好的，嗯！最好的！”
每個人都有兩麵性，她怎麼可能一直是最好的模樣！不過現如今映雪可能也真的是不在人世了，段京墨能夠記得她的好，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她夏天的時候頭發比較短，冬天那長長的發仿佛瀑布一般垂下來……發梢會有某種香味，我很喜歡揉她的發……”
這似乎不太合常理。
“除此之外，她還有什麼其他變化麼？”我忍不住問了問。
“沒有了吧。”段京墨停頓了一下，繼續緬懷，“她很美，比普通的女子美了千分萬分……”
我跟陸臨進行了一下眼神交彙，他點點頭，似乎是認可了我的想法。那我就能確定了，這個映雪，應該不是人。
是妖。
穿越了半條街，段京墨時不時地抹抹眼淚，依然在巴拉巴拉說個不停，若不是這事情跟妖有關，我甚至不想跟著他去李家。
因為有路人時不時地往這邊瞄上一眼，弄得好像我們欺負了段京墨似的。
索性這樣的眼神一會子就結束了，我們進了李家那破舊的老宅，依然是那個老仆帶我們進去，院子裏麵此時鋪了一張席子，軀體上蓋了一塊白布。
段京墨又走了一步，雙腿已經軟的不行了，忽的一下跪在了地上，顫抖的手去將那白布揭開。
他緩慢地湊過去，瞧見了那模糊的鼻子和眼眸，即使有些看不清楚，他的淚還是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映雪！映雪！我的……映雪啊……”
他抱著那軀體，身子一顫一顫的，哭得是梨花帶雨，有什麼東西“吧嗒”的一下從懷裏掉出來了。
正是一塊晶瑩剔透的寶玉。
“這塊玉……是誰送到你手裏的？”
段京墨轉過頭來，一把把天寧玉搶了過去，在衣襟之前擦了擦，轉而收了起來：“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跟做夢似的，似乎夢見了映雪，是她把玉送回來的！可是我有了玉又能有什麼用！沒有她呀……”
一個計劃在我心底漸漸地形成了。
既然映雪能夠再一次出現，那就說明她還是放不下段京墨，看情況這段京墨還是得頹廢一陣子，不愁引不來那映雪。
我拍了拍段京墨的肩膀，見他有了反應，於是蹲下去問他：“你想見映雪麼？”
“她……她不是？”段京墨皺著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白布之下蓋著的女子，好像是有些摸不著北。
“放心，她沒死。隻不過……你要配合我們。”
段京墨像是重新抓住了一株救命稻草，眼眸亮了一下，緊接著也不哭了，抹了抹眼角讓陸臨他們幫忙把眼前頭的這姑娘下葬。
就要走出李家宅子的時候，那老仆忽然間叫住了我：“寧老板，我們老板找您有事。”
色心居然還在。
我冷哼一聲，轉而綻放了一個笑容，道：“好的。”
本以為李老板會跟我說些什麼不合適的言語，跟著老仆過去的時候，我也已經做好了拔劍相向的準備，可惜那李老板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我轉過了幾道拱門，一眼就看見他坐在正廳裏麵，雙腿像是篩糠似的在抖。
“李老板？”
試探著喚了他一聲，他反應了好一陣子才晃了一***子，幽幽地看著我。那眼神之中隱藏著一種恐懼，是忽然間受到了什麼威脅才會有的恐懼。
莫非……那真的是妖精所為？
“寧老板！你們最好離那個段京墨還有什麼映雪遠一點！”他說起“映雪”這兩個字的時候，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是痛苦的樣子。
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怔了一下，問：“映雪怎麼了？與她相識多年，從未覺得她有什麼不對呀？”
“她……她恐怕……”李老板湊了過來，在我耳邊低聲說道，“恐怕是妖精！”
“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李老板吩咐那老仆給我倒了一杯茶，我也沒喝，就握著茶盞聽他把這些天的事情講完，“起初我們李家的確是想要段家的錢財，故而欺騙段公子說他的未婚妻在我們手上，其實並沒有。前兩天寧老板不是過來了麼，要看映雪。當天晚上我還在想著如何去解決這個事情，不如幹脆找一個人來扮演一下算了。哪知道想著想著就覺得有什麼東西滴在了身上。黏黏稠稠的，還帶著淡淡的腥味兒，好像是血……結果呀，我抬頭一看，房梁上居然掛著一個女人！”
我立刻腦補了一下這個場麵，登時抖了抖身子，雞皮疙瘩紛紛起來了。
李老板接著說：“然後給我嚇得呀……就聽見一個聲音，幽幽的，像是那種鬼魅的聲音，跟我說要我把這女子拿到段京墨跟前，跟他說映雪已經死了。這不，我就照著做了麼！我看寧老板你也是個好姑娘，於是把你叫過來，希望你能夠平安無事。最近城裏麵女子沒命的太多了。”
“謝過李老板。”
我倒是要看看，這映雪，究竟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