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會不會回答我?”
“想問什麼?”
我抬眼瞧著紀乾樓的側臉,那棱角分明的臉龐完美無瑕,他站在樹蔭之下,纖長的頸被覆上了一層陰涼。
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寧家被滅族的事情,妖界真的是為了寧家內丹嗎?”
我思索半分,還是把當年寧家的事情問了出來,怕過去這段時間,以後會更加尷尬,也許再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兩個人並肩而行,說一說心裏想說的話。
滿心忐忑地等待著他的回答,哪知他反而笑了,扯了一片樹葉放在手中把玩,看著遠處蒼茫的樹木發呆:“還記得最初你見我,問了有關陸臨的問題,我說,任何人在我跟前,都是沒有秘密的。”
“那和我問的這件事情,有關係麼?”
“別急呀。”
視野所及之處,是熟悉的方形石桌,上麵有一些散碎的棋子,記得曾經,父親很喜歡在樹蔭之下下棋,有時候和四叔下,有時候自己跟自己對弈。
走到這裏的時候,紀乾樓忽然拿扇葉擋住了半邊臉頰,乘著陽光倚著樹說:“那時候我曾經想,若是一直保持著公子歸的身份,你會不會總是來問我問題,那樣,也能以這種身份陪伴著你。”
可你不知道,就算是你不說,我還是會看出來的呀。畢竟曾經相識,從紀師兄到公子歸,都是同一個人。
那麼的驕傲,那麼的桀驁不馴,那麼的不可一世,還有誰能擁有這樣的氣質?
我笑:“還是師妹我對紀師兄的印象太深刻了,看著公子歸總覺得很像那個人,畢竟師妹冰雪聰明呀,師兄怎麼能夠瞞得過呢?”
他終歸是一個能夠讓人難以忘卻的男子,不僅僅是我,若是換做另外一個人,相信也會對他印象十分深刻。
一眼,就會淪陷。
紀乾樓的雙腿微微交叉著,一雙眼睛裏麵仿佛盛滿了世上的塵埃,再光潔的玉石,在風中放得久了,也會漸漸地丟失原本的圓潤。
再美好的眼睛,若是長久地看不到一份深情,也會漸漸地丟失原本的光澤。
對不起,我讓你看到的,都是我多麼多麼依賴陸臨,多麼多麼需要陸臨。其實師兄也很重要呀。
苦澀的笑漫上了他的唇邊:“怎麼能瞞得過你呢……我總是忍不住,想要逗逗你,也想要告訴你,我就是那個驕傲的紀師兄,那個可以當眾拒絕白瓷,卻沒有辦法走進你世界的紀師兄……知道你喜歡霜月花,知道你堅強,知道你脆弱。但我隻是你生命中的一顆樹,你走過了這段路途,從此後,不再有我。我可以為你解答一個又一個問題,終究沒有勇氣送你一束霜月花。”
霜月,是關於我和陸臨的回憶,別人自然是不能夠將霜月贈予我的。
說到這個,我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浮沉戒,當日第一次見到陸臨真身,得知一直以來在身邊幫助我又欺負我的死海螺居然就是他,那時候,他送了我這枚戒指。
然而巧合的是,我在琢玉公主的手上,也看到了這枚戒指。
如今也沒什麼意義了,他都已經變成了那副模樣,還不知能否恢複,現在想想也真是可笑,一枚戒指能夠代表什麼?
“還有啊,師兄可以告訴我寧家內丹了麼?”
他望著灰藍色的天空,目光灼灼:“妖界就是為了寧家內丹,據說寧家內丹可以增長修為,但隻有很少的人知道,寧家內丹有助於鑄劍。”
風一吹,一片樹葉幽幽地落在了紀乾樓的肩膀上,他一吹,樹葉便隨風而起,飄飄悠悠落在地上。
我頓時一個激靈,恨不得跳過去狠狠地踩他一腳:“你怎麼不早說不早說!我一直以為妖界要寧家內丹是為了提升修為,天知道還可以鑄劍!”
紀乾樓扯了一根樹枝擋在我們兩個中間,甚是無辜地說:“我也是剛知道的好嗎!之前在青蘇身上放了一片樹葉,她過來了,我才能探聽到消息!眾人都知道寧家內丹那可以提升修為,誰知道還有鑄劍這妙用!”
說到這裏他還歪著腦袋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補上一句:“早知道我就先遇到你,把你養大,然後等著你有內丹了,就……”
我立刻俯身從地上撈了一根樹枝,狠狠地抽了他一下:“就怎麼樣!”
“啪”的一聲,似乎用力有些大了,連我自己都有些瘮的慌,左眼皮跳了跳,手腕頓時被一把握住:“膽子大了哦?居然敢打本公子?”
他的力氣比我還要大,這麼一來弄得我動彈不得,右手腕就跟斷了似的,一陣酸麻過後,基本上連知覺都沒有了。
那根樹枝也從手中跌落,被他牢牢地攥在了手裏,眼看形勢已經反轉過來,我隻能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鼓著腮幫說:“不敢不敢,公子不打奴婢就很好了。”
紀乾樓當即拉下臉來,仿佛有冰雪落在了眉眼之間,嚴肅冰冷之極:“那好,沒什麼事就去修習吧,仙術大會第三輪可別丟本公子的臉。”
畢竟他已經向整座城都宣告了,我寧小欒成了他的婢女,言外之意,就是他的新歡。
“該澄清了吧。”
“就容許本公子再任性一次吧。”
他的話輕飄飄的,在耳邊飛來飛去,極不真實的感覺。這兩句對話過後,我便是乖乖地找了個地方去修習。
說來也是良久沒有見過蘆笙了。
踩著石板習慣性地到了自己曾經的房間,指尖碰上了那幾近剝落的牆壁,心裏依然能夠泛起來一股子酸楚。
如果當初沒有一心去織歲山拜師,一切又會變成什麼樣子?這時候的我,是不是也該像普普通通的姑娘一般,成親生子,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
應該不會吧。
生在寧家,原本就不會允許我和普通人一樣,原本,我就是應該受苦受難的。
這是我的命。
烏陵城的夏天有些聒噪,蟬鳴陣陣,烈日炎炎,卻依然阻擋不了我潛心修習的腳步。給我一個封閉的空間,一顆心,就足以進入我的意識空間。
太久太久沒有進來,當我站在那覆雪的土地之上,感受著從腳下傳來的涼意,登時清醒了許多。
好像還是那時候的樣子,蘆笙泡了兩盞茶端坐在亭子裏麵,一襲紅衣將她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戾氣包裹。甚至那茶盞上還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真實得簡直不像是一個構建起來的空間。
她見了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好久沒有來了呢。”
的確是好久沒有來了呢。
我隻是瞥了那茶盞一眼,並沒有把它捧起來,因為我知道,那根本就不是給我的茶盞。蘆笙於我而言,像是一位久別重逢的老友,也像是一位深知世事的上仙,也是陸臨的過去,我的過去。
“好久沒來,茶居然沒有涼。”
蘆笙卻笑,遙遙地望著遠方:“他還未來,茶怎會涼。”
一想他扯著我的衣角用那小姑娘般軟軟糯糯的聲音喚“小欒姐姐”,而今這還有個姑娘癡癡傻傻地守候著他,我不由得輕笑起來。
“你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樣子?像個孩子似的整天叫我姐姐,一旦我離開了,他就會滿世界找我。”
言外之意,找的是我,並不是你蘆笙。再言外之意一些,他現在眷戀的是現在,並不是蘆笙,過去的那個我。
蘆笙靜靜地盯著那盞茶,看細長如銀針的茶葉在碧綠色茶水中翻滾,血色衣袂被斂起,素白的一雙手輕輕勾起,將那碧綠的茶盞送入唇邊。
香氣四溢。
她抿了一口,說:“這是他內心孩子氣的一麵罷了,你其實還是想要看到一個完整的他,不是麼?”
“當”,茶盞被放在了石桌上麵,清清脆脆的聲音震擊了我的心魄。
果然是什麼都瞞不過她。
從最初我知曉了蘆笙的存在就不喜歡她,也可能是不喜歡自己的過去,但更多的層麵是,她的話太過犀利,直擊內心。我在想什麼,我的那些小九九在她的眼前全都暴露無遺。
想要遮掩,可一分一毫都無法遮掩過去。
這也印證了她跟我反複說的那句話——我就是你。
隻有自己,才能對自己的想法了如指掌。
我問:“他還能回來吧?”
蘆笙這一次卻是答非所問,不過也是為我吃了一顆定心丸:“安心去修習吧,仙術大會之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安心地撕開那湛藍色天空,當另外一個空間展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毅然決然地走了進去。
良久沒有修習了,我還是停留在第四重下階。眼下仙術大會第三輪將近,陸臨又變成了這副模樣,我得先把自己變得強大了才行。
然後,去尋找讓他恢複的方法,實在不行的話,還是要去找青蘇。
這一切,都需要實力。
我在裏麵找到《靈道天書》,調整好氣息,從第一張開始細細翻閱,如同之前很多個修習的時候,時間不知不覺就從指尖溜走了。
周圍一直是安安靜靜的,直到傳來一聲淒厲的呼喊:“小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