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生孤寂

仿佛一把刀劃破了厚重的布帛,刺耳的聲響讓人心神不寧。

如同做夢般的,這聲響掩蓋了我翻書的音律,掩蓋了我的驟然加快的心跳聲,甚至那一瞬間,世上所有的聲音都從我耳畔消失了。

唯有那尖利的呼叫聲,一遍一遍,像是枯藤一般纏繞在耳廓那邊,越來越清晰。

“小欒——快醒醒——”

劇烈的搖晃從地麵上傳來,霎時間這個意識空間裏麵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就連手上的書卷也變得極為不真實。

天旋地轉,我試著站了起來,然而那響動太大,讓我無法站穩腳跟。“哐!”劇烈的一聲響,是房梁塌了,粗重的木頭砸了下來,幸而我反應比較敏捷躲了過去,不然砸死我都跟玩兒似的。

眼前的一切都如同煙靄一般,越來越模糊,越來越不真實,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我做的一個夢。

夢驚了,夢醒了。

等到周圍都安靜下來的時候,我便是從那意識空間裏麵幽幽地醒了過來。沉重的眼皮微微抬起,一眼便瞧見那刺眼的紅,和那被青絲遮住了半邊臉的妖嬈男子。

他垂了睫,一雙鳳眸之中滿是厭倦:“陸臨剛剛鬧的厲害,所以叫了你,也叫了簡瑤。你們兩個看著辦吧。”

他是想說……他要走?

覺察到這一層的意思,我忽然間有些畏懼了,他在這裏的時候我總會比較安心,若是他隨意地走了……我倒是像丟了靠山一樣。

可是我不能、不能讓這依賴滋生,盡管我知道,我需要他,真的很需要這麼一個人來陪伴我。

可這件事情跟紀乾樓沒有半點關係,我怎能那麼自私……

“咳。”

修習被突然打斷,自然是消耗了我一些氣力,如今我這麼一咳嗽,頓時覺得身體有那麼些虛弱。

於是我艱難地抬起了手臂,扯住了那殷紅色的袖角,輕聲輕氣地說:“走吧,師兄去做該做的事情吧,連累了你那麼久,也不該再把你禁錮在這裏了。”

皎潔的月光照在地上,為這偏房蒙上了幾分朦朧的色澤,我在這光束裏掙紮著站起身來,為紀乾樓打開了那扇門。

或許走出那扇門,我們就再也不會相見。

門外的世界,依然有公子歸,或許我也會站在那裏,跟其他的姑娘訴說他的風姿,說他是如何攝人心魄,教人淪陷在那溫柔的眼神之中。

門裏的世界,隻有寧小欒和陸臨,兩個人,一座城,或許以後我們再也不會提起公子歸,再也不會提起紀師兄,但我依然記得那個人,一笑回眸,一眼傾天下。

風千回,風千回,敢問公子歸不歸。

公子歸,公子歸,霜月枯榮又幾歲。

自此後聽風閣的公子歸,大概會重新成為一個傳說了吧,若有女子再見他,定然是像敘述神仙一般跟別人提及他。

門外月光亮堂堂,歲月不及你眉眼纖長。

“紀師兄,想好了麼?”

我隔著月光望了他一眼,瞧見那紅如嫁衣的衣衫漸漸地移動,從門廳到門檻,走得很是緩慢。

紅色妖嬈,著實配得上他。

即將邁出去門檻之時,他忽然回了眸,那鳳眸之中充斥著莫名的蒼涼與寂寞,一瞬間讓我憶起他在聽風閣之中的千年萬年。

一個人,寂寞至極了就把那扇子幻化成妙齡女子,取名梔柚,與她相伴相依。每天在閣中等待一個故事,等待有人求著他,他去完成心願。

若是沒有心願,他的心,便是沉靜如水。每天每天都落在那聽風閣。

那樣孤寂的時光,他是重複多久了呢?

我出神的時候,他的唇邊居然泛起了一絲苦澀的笑意,聲線依舊是嫵媚動人:“我本不屬於這世間。”

因了你,才停留於此。

不知為何,這是他的話音落盡之後,跳躍在我腦海之中的唯一一句話。

我是無法承受這福分了,讓他這麼一個神仙般強大的人物,隻因了我一人,而帶著那份孤寂停留在烏陵城,停留在這凡世。

眼見他笑,我便也跟著笑了:“小欒還是希望師兄能夠感受一下這凡世的溫情,多在凡世待上一些時日,說不定也會找到心儀的姑娘呢。”

“現在了,你還這麼說!”

帶著一些嗔怒,折命扇打在了我的額頭上,輕輕地,一點也不疼。

他目光灼灼,凝視著一個不確定的遠方,凝視著那灰藍色的天空,喃喃道:“記得我說,你值得溫柔相待。隻可惜了,能夠對你溫柔相待的那個人,並不是我。若有來生,我便做那個你愛的人,哪怕短暫如流星,也好過一生孤寂遙遙相望。”

一顆流星拖著尾巴滑過天空,不知道會落在哪裏。

而紀乾樓走出了這扇門,也不知道會去向何方。

倏地一下,那殷紅色衣袂已經消失在眼前,甚至我都來不及反應,指尖動了動,居然很想去拉扯著那一縷布帛將他留下。

送走了紀乾樓,我便是忙不迭地奔向了陸臨所在的房間,如他所說,簡瑤正在那裏為陸臨診治。

他身上的不少穴道都紮上了銀針,簡瑤似乎有些倦了,撐著下巴不時地點點頭,昏昏欲睡。

初初打開門,我是有些急躁的,然而一見這麼一副安靜的場景,不由得放低了腳步,然,還是驚醒了那半夢半醒的人兒。

簡瑤打了個嗬欠,有些怨懟:“紀師弟去叫你了?我跟他都說了沒關係能搞定的,可他非說陸臨需要你在這……”

我低了頭,瞄了陸臨一眼,現在的他安安靜靜地躺在床榻之上,隻是頭發有些淩亂了,不過也像極了當初青蘇把他送來的時候。

一顆懸著的心漸漸地沉了下來,他如何如何歇斯底裏地要把我叫過來,如何撒嬌賣萌發火狂躁,這些我都不得而知。

可是,我也都能夠想得出來。

我側身坐在床榻邊緣,指尖不由自主地覆上了他深刻的眉眼,依然如同初見時那般,眉目如刻。

但是再好的雕刻師,也無法還原我的一個陸臨。

“他現在……不過是一個需要關懷的孩子。”

即使在沉睡的時候,他的眉頭也是皺著的。對於孩子來說,給他一顆糖,他就會拍手叫好,快樂得難以言表,可對於陸臨來說,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簡瑤歎息一聲:“他這個病,據我判斷應該是受了妖術,這個狀態很不好,很容易走極端。你看隻要你不在的時候,他就會折磨自己。”

簡瑤素白的手指挑開他的衣襟,那蒼白的鎖骨之下滿是帶著血的傷痕,還有,肩上、手上,隻不過都被那深藍色的衣衫給遮掩住了,也就成了屬於他一個人的秘密。

然而所有藏在黑暗之中的秘密,終有一天都會暴露在陽光之下,暴露在世人的麵前。

“僅僅一天的時間,他怎麼會弄出來這麼多的傷口?”

我為他整理好衣衫,將那些泛著血痕的傷口重新掩蓋,就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對於他的傷,什麼也不了解。

一說到這個,簡瑤的困倦之意瞬間消失了,她沉寂了一陣子,十分認真地問:“你覺得這會是一天兩天能夠弄出來的?”

看那些傷口有的已經結痂了,有的卻像是新刺出來的,皮肉翻開,有著剛剛凝固的血跡。的確不像是一時半會兒形成的。

回想前段時間我很多時候都是和紀乾樓在一起,基本上沒有關心過陸臨,也並不知道他居然會因為我惹了一身的傷。

簡瑤說:“方才你不在,他意識混亂的時候跟我說,你不在他身邊,他想念你,就會在身上劃一道痕跡。從很早之前到現在,他一直如此。”

那該是一個多麼痛苦的過程。

“而青蘇正是利用了他這一弱點,所以才把他蠱惑了,讓他成了現在這副模樣。”簡瑤攤開手心,上麵赫然躺著一枚褐色的丹藥,圓圓的,霎時間我似乎看到那丹藥四周彌散著光芒,驅散了絕望。

我伸了手正想去取那枚丹藥,靠近了一點點,簡瑤便是把手掌合攏,白皙的手也縮回了袖間。

她定定地瞧著我,唇邊浮起了一抹笑:“這些話並不是我說的,這枚丹藥也並不是我尋來的。”

“是紀乾樓?”

我試探著問道。

簡瑤點點頭:“他可真是為了你煞費苦心。青蘇離開之後,他又追上了青蘇的腳步,奪得這枚丹藥,不過據他所說,若是讓陸臨服下這丹藥,他可能會恢複正常,不過那隻是暫時性的,過去了藥性,他的情況可能會比現在更加糟糕。”

喂他服下藥,至少在仙術大會之前,我都不會分心,能夠安安靜靜地修習,從而在仙術大會第三輪嶄露頭角,護了寧家的名聲。

也沒準,可以在這個過程中找到妖界的入口。

若是不服藥,他一直這個樣子,隻會讓我內心的愧疚越來越深,他身上的傷口,都會轉變為我心中的傷痕。

每一道血跡,都會把那傷痕加深。

“把丹藥給我,我先想一想。”

簡瑤默許,將那蜷縮的手臂再度伸直了,小巧的褐色丹藥再度呈現在我的麵前,可就在我揚手打算接過來丹藥的一刻,兩根手指飛速地把丹藥夾過去!

待我反應過來,陸臨已經把丹藥送入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