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還沒醒麼!”
那銀針還在他身上紮著,被他這麼一動,針尖都在空中顫了顫,我就不信他一點都不疼!
簡瑤也怒了,身為一名醫者,她可不能眼看著病人這麼胡來,幹脆一根銀針抽出來,正朝著陸臨的腦門按過去。
刷的一下,一隻手從我眼前閃過,但聽得“哎呦”一聲,簡瑤的手臂已經彎了下來,痛得她一跺腳,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登時罵了句:“忘恩負義的東西!”
“忘恩負義?”
陸臨似乎加重了力氣,簡瑤那瘦弱的胳膊已經擰成了一股麻繩,然而他眼中的那抹陰狠又極具震懾力,簡瑤敢怒不敢言。
我撓了撓後腦勺,一腳踹在了陸臨的小腿上,踢得我腳尖都麻了,他倒是跟一尊雕像似的紋絲不動。
“你有毛病啊!是簡瑤師姐為你診治的,你怎麼能這樣!”
我這麼一說,他歪著腦袋似乎是想起來了什麼,遲疑著瞥了簡瑤一眼,又恢複了謙謙君子的模樣:“不好意思,我最近……精神上不太好。”
“看出來了。”待他鬆了手,簡瑤使勁甩了甩胳膊,甚無奈地瞪了陸臨一眼:“你別走極端就好。最初的時候看你也是個挺正常的人,如何會變成現在這樣……”
眼看著簡瑤再說下去就要把陸臨身上的傷口給說出來了,而陸臨似乎也嗅到了什麼味道,下意識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衫。我一看氣氛不太對,當即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簡瑤的小臂,她登時覺察過來,拉長了音說:“哦——變得跟個孩子似的。”
登時我鬆了一口氣——陸臨那麼驕傲的人,若是讓他知道我們已經看到了他身上的傷,還不知他內心裏會糾結成什麼樣。
我幹巴巴地笑了一聲,幹巴巴地說了句:“陸臨一直都是很沉穩的,就是最近不太好,相信他把心態調整調整就會好起來了。”
“那行了我走了。”
簡瑤又甩了甩胳膊,打了個嗬欠就提上了藥箱,撒丫子就離開了寧家古宅。
月光之下,她那被拉長的影子消失得飛快。
隻留下我和陸臨兩個人,在這空蕩蕩的院子裏麵,月光清冷蒼白,陸臨陰狠脆弱。
我有些害怕。
現在的陸臨,的確是很難讓人接受,身上的傷,還有那喜怒無常的脾氣,每一樣都向我說明了——陸臨在走極端。
簡瑤的腳步聲剛剛消失在空中,除了有蟋蟀的鳴聲就再也沒有了別的音響,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就連呼吸也緊跟著變得沉重了許多。
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偏偏我還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麼,能和他說些什麼。
良久良久,還是陸臨先打破了沉默:“你在害怕?”
依舊清朗如水的聲線,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也是他一貫的語氣,可在我聽來,不異於一種心理上的威脅。
好像我們兩個是相對立的一方,站在他跟前,我必須低頭,必須謹慎思考著自己的每一句話,認真想想究竟說什麼,他才不會在一怒之下要了我的小命。
於是我尷尬地笑道:“沒有,這不是挺好的麼,你看你也回來了。”
指尖發緊,即使再努力地去笑也無法掩飾我內心的緊張,其實我明明知道陸臨能夠看出來,但還是這麼說了。
他自顧自地坐下來,隨意地倒了杯茶水細細品味,半晌才說:“你瞞不過我的。”
一句話,就把所有的情緒都戳破了。
既然他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我頓時來了精神,一口氣說道:“這麼說吧,你身上的傷我也看見了,你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所作所為你也知道,今天你敢把自己弄得一身是傷,明天你就敢把我給生吞活剝了。我不敢想你此後會做出什麼更加過分的事情,也不敢想你究竟會給我什麼。現在,我隻想你能夠安安靜靜的,像最初的時候那樣。陸臨,我開始有些害怕你了。”
但我並不想去害怕你,並不想和你隔著厚厚的一堵牆。
“抱歉。”陸臨低了眉眼,那曾經的溫柔我似乎又能夠重新在他眼中尋到了,“這段時間以來讓你看到我的陰暗麵更多一些,說實話我找青蘇很久了,從她奪得碧海砂到現在我一直在追蹤她,如今這副模樣也是拜她所賜。不過還好,碧海砂得到了。”
碧海砂……得到了?
他處心積慮這麼久,甚至被青蘇害成了這個樣子,就是為了那所謂的寶物碧海砂?
“陸臨,你究竟是在做什麼?”
“到了一定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他掰著指頭算了算時間,眯了眯眼睛道,“我想,應該就快了吧。”
他的形象登時在我心中下降了幾分,事已至此,難道不應該把隱藏在他身後的那些事情告訴我麼?哪怕隻是一些細枝末節。
都沒有,一點點都沒有。
我終於是下了結論:“陸臨,你這個人,的確是很適合當合作夥伴。給你一個任務,就算拚死拚活也要去完成它,甚至不惜傷害自己身邊的人,一步一步將身邊的人越推越遠。你的主子可真幸福啊,居然有你這麼一個忠心耿耿死不足惜的屬下!”
我白了他一眼,使勁拍了一下桌子,如今我也是有內力的人了,雖說這一掌不足以讓桌子散架,但怎麼也讓它使勁晃了晃,將我那憤懣之情充分表達了出來。
“忠心耿耿?”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我本是執掌天水閣的仙,因犯了錯被罰在碧辰海千年冰封,多虧了太子青行的扶持,我才能夠從苦海之中脫離。他看重我,故而找我來做這件事情。我可以告訴你,現如今妖族在重鑄一把邪劍,我陸臨是奉了太子青行之命收集四種神器,由此可以封印邪劍,讓天下蒼生免受困苦。這……有錯麼?”
“並沒有。你錯就錯在不早些時候把事情告訴我,從最初荒月之影,我就在猜你背後究竟是誰,既然是太子青行的話,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自小生在修仙家族,我又不是不知道太子青行的身份。天帝長子,精通兵法劍術,如今也參與政事,天帝對於他是十分信任,兵權有三分都在他的手中。
這就是未來的天帝啊。
真是沒想到,陸臨居然為這麼一位皇家貴族在做事情,我最怕陸臨做的事情是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賠上我一個人其實沒什麼,若是連累了眾多烏陵城的百姓那可就不好了。
“那麼,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麼?”
“你在這,就很好了。”
一直以來,都很想看到你眼裏的世界,覺得這樣就具備了在你身邊的資格,就可以和你並肩而立。
現在你說,要我在這就很好了。
我不是一直都站在你的世界裏麵麼,就像最初的時候跟紀乾樓說每個人都有一個世界,就像在聽風閣,我的心卻依然飛過了院牆,到了你的身邊。
我沉寂片刻,呼出一口濁氣:“既然沒什麼事,我去修習了。但願你,能快些恢複過來,不要讓人那麼害怕了。”
他眯了眯眼,一如當初一般清清冷冷,淺淺淡淡的溫柔從眼風之中泄露出來。
“代我向蘆笙問好。”
我撩了裙角,盤膝坐在床榻上,斜眼瞧著陸臨:“蘆笙……她可是等了你許久了。”
“等得再久,那也隻是一位老友了……”陸臨的目光透過了窗台,與月光交織在一起,一直一直,映照在那繁茂的藤蘿上麵。
樹藤傾瀉而下,鋪開了心事。
像是回到了織歲山的日子,我開始了冗長而又略顯枯燥的修習,意識空間裏麵,想要書籍,就有泛黃的書頁呈現在眼前,甚至那紫毫筆,濃墨硯台,應有盡有。
我執筆寫下了一句又一句的口訣,時不時地擺弄一下發絲,困了就趴在桌案上小憩一會兒。
蘆笙有時候會在身旁看著我修習,托著腮,一副小姑娘的俏皮樣子,她身上的戾氣尚未褪去,不過倒是越來越少地提起陸臨了。
這微妙的變化讓我莫名多了幾許心安。
也不知在意識空間裏待了多久,直到覺得累了,我才揉了揉太陽穴,瞄了一眼自己翻閱過去的書卷,厚厚的一摞,我坐在桌案之前,書卷幾乎已經快要和我的頭頂高度持平了。
我打了個嗬欠,上下眼皮實在是太親密,動不動就要合攏在一起,越是費力就越是無法將它們分開。困倦之下,我在意識空間裏沉沉地睡去了。
做了一個夢,夢見仙術大會第三輪和青蘇對峙,無奈我的實力不足,被她打得是落花流水,然後……然後就沒命了,飄飄悠悠地來到了忘川之畔。
孟婆給了我一碗加了香菜的湯,那幹枯的唇瓣開開合合,跟我說湯很好喝的,在人間根本喝不到。
我問,是不是喝了湯,就再也不記得陸臨了。
她說前世今生的債,若是非要躲,也是躲不掉的,不如入輪回去體驗一下。
我掙紮著不想喝,可孟婆叫來兩隻小鬼將我死死按住,扣住我的腦袋就往下灌……
驟然驚醒,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摸了摸脊背,上麵全都是汗珠,冰冰涼涼的。想一想方才夢裏的場景,居然是那麼真實,我不禁有些惘然。
“陸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