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
大雨如期而至。
本來是一個夕陽正好的天氣,我扔下陸臨在客棧裏麵,正和顧百衣在店裏聊天,簡瑤也在。但凡女子聚在一起,就不免討論一些比較八卦的事情,譬如公子歸。
百衣說:“那個公子歸其實一直在烏陵城,傳說他身處的那個地方叫做聽風閣。沒有人知道聽風閣在哪裏,繁華的街道,蒼涼的土坡,過去了一片迷蒙的紫霧便能夠進去,然而隻有有緣人才能夠看到那片紫霧。”
聽起來這公子歸已經被傳得神乎其神了,但這還不算什麼,百衣緊接著吟了句詩:“但與公子擦肩過,半縷衣袖終生藏。”
其寓意已經非常明顯了。
這麼一來我對那公子歸的好奇心不禁又增加了一層,忽然間很想四月二十五那天迅速地來到,這樣便可以一睹公子容顏。
簡瑤還在好奇地向百衣詢問什麼,這時候天空忽然之間暗了下來,黑壓壓的烏雲覆上了湛藍色天空,將那陽光一絲絲吞沒。
雲朵被鑲上了一層金邊,轉瞬間那縷金色便被黑色淹沒,和那色彩融為一體。像是一陣疾風把那些雲匆匆地吹了過來,霎時間烏雲遮日,地上人的影子漸漸淡去。
有人抬眼望著天空,像是瞧見了什麼駭人的怪物似的,以最快速度飛奔的同時還在不停地跟其他人宣告:“要下雨了!快走啊!”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哢嚓”從天邊劈下來,閃亮亮的光芒照耀著這座城,石牆上斑駁的泥土此刻看來分外蒼涼。
老人在青年人的攙扶下戴上了鬥篷,一瘸一拐地順著屋簷一路行去,許是奔向了那最溫暖的家。孩子也乖乖地撐起了小傘,在父母的提攜之下迅速地離開。
雨,毫無預料地從天而降。
每個人都來不及躲閃,每個人都被打濕了衣角,這些人的表情無一例外——他們的眉頭都是皺著的,均是一臉的苦澀。
唯有我和簡瑤,在這個時候偏偏愉悅了起來。
七手八腳地幫著百衣把凳子搬進店裏,雨滴已經劈裏啪啦地打在了屋簷上麵,密集的聲響弄得人心煩意亂。
百衣慌忙關上了窗子,朝著外麵望了望,一眼瞧見那傾瀉而下的雨簾便是說道:“小欒,阿瑤,我看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了,你們不如留在店裏吧。”
當然不能留在店裏。
還沒等我說話,簡瑤立刻擺了擺手:“不用的,我們一定要趕回去,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有什麼事情非要下雨天做?”
百衣已經取了一些瓜果,端著小碟子準備讓我們在這大雨天發揮閑情逸致,順便喝喝茶吃吃瓜果聊聊天。
眼看那小碟子已經送到了我跟前,我轉了轉眼珠還是推了過去:“百衣,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不然我們也不會在大雨天非要去做。”
百衣嘴裏含著一顆果子,她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應聲:“那好吧。”
說完了百衣還貼心地為我們找了一副鬥篷,可惜我們戴鬥篷太過明顯,推辭半分還是把那鬥篷還給了百衣。
我們兩個人就那麼踏入了茫茫大雨之中。
過去了仙術大會,我才知道自己現在已經順利地到達了靈道第三重的中階,故而靈力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如此簡瑤隻需要再貢獻一些些靈力,我們兩個人便是能夠長時間維持隱狀態了。
此時使用隱狀態在大雨之中奔走,還是避免不了雨滴打在身上的厄運,一直到了許家,我這身衣裳算是從上到下從裏到外濕了個透。
盡管是傍晚,可由於這麼一場大雨每戶人家幾乎都已經早早地準備了飯菜,燭火搖搖晃晃,在滿心的煩躁裏麵已經有人拉開被褥準備入眠。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濕漉漉的味道,許家的孩子正扒拉著飯菜,一雙眼睛裏麵滿是幹枯的希望。
空洞的眼眸從我們身上掃過,有那麼一瞬間我懷疑他甚至看到了我們的存在,隻不過他沒有說罷了。
老許煮了一壺酒,此時正在沸騰,“咕嘟咕嘟”的冒起了煙霧。自從那日楊澹來過之後,也的確是把那一箱子銀兩留給了他們。雖說他們此時過的還是清貧了些,可總比之前要好上許多。
孩子打了個嗬欠,婦人輕撫他的背部,溫柔地說:“狗娃兒,你若是困了就去睡吧。”
孩子從鼻腔裏“嗯”了一聲,旋即乖乖地奔向了自己的床榻,小手扯過來他的被褥蓋在身上,在搖曳的燭火裏合上了雙眸。
他的睫毛微微顫動,看得出來,他有些不安。
老許的目光停在了那個撥浪鼓上麵,像是想起來什麼,壓低了聲音對那婦人說:“什麼時候去一溪風月謝謝陸公子,畢竟是他幫了我們。”
登時我眯了眯眼睛——怎麼就謝陸臨啊!我跟簡瑤也有份兒的好嗎!
“明天吧。”
婦人已經收拾好了碗筷,輕手輕腳的,像是怕驚醒了那邊的孩子。
然而孩子一直沒有睡著。
天暗了下來,夜晚也隨之而來,如同每一個下著雨的晚上一樣,孩子翻來覆去,而他的父母已經睡著,根本沒有人覺察到他的動靜。
一股香氣正悄悄地彌漫過來。
食指抹了抹鼻尖,我皺了皺眉,聽見簡瑤附在我耳邊以極低極低的聲音叮囑道:“這是迷魂香。”
看來那一次事情過後,梁依酒的確是對我們有所戒備,如今居然連迷魂香也給使出來了。簡瑤將我拉進了一個角落裏麵,輕微的鈴鐺撞擊聲傳來,那股遊離在鼻尖的香氣便是消失不見了。
迷魂香的作用已經被削減了。
此時黑壓壓的,伸手不見五指,我隻能憑借著感覺發現那一個影子又在緩緩地過來,幹枯的手在孩子身旁輕輕一撈,便有什麼東西被抓進了手中。
“噗”,輕微的一聲響,那燈裏的火焰竄了出來,光芒映在了那影子的臉龐上麵。
也是黑洞洞的一雙眼睛,皺皺巴巴的腦袋,頭上隻有稀稀拉拉幾根頭發,五官扭曲成了一團——完全不是梁依酒的模樣。
可我那天聽到的聲音,明明白白就是她的,她也承認了那天的事情。
難不成……這是她幻化為妖的樣子?可陸臨也用所謂的照妖鏡試探了她,她分明不是妖啊。
孩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轉而沉沉睡去,我們需要做的,就是以隱狀態跟蹤梁依酒,看她到底是要做些什麼。
那燈盞在空中搖搖晃晃,青綠色的光芒為這夜晚又增添了幾分陰森可怖,一陣風幽幽地吹過來,那燈籠裏麵的火焰居然沒有熄滅!
梁依酒就提著這盞燈籠,飄飄悠悠地穿過了一條又一條的巷子,這如同迷宮一般的巷子很能迷惑人,若不是我曾經在烏陵城生活過,定然是會和簡瑤一樣被繞暈的。
看得出來,她是覺察到有人在跟蹤,故而想要甩掉我們。
可我們哪裏是輕易能夠被甩掉的?
我緊緊地勾住簡瑤的手,小心翼翼地跟隨在梁依酒身後,始終是保持著五步的距離,甚至還使了個法術漂浮在半空,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響。
萬一讓梁依酒發現了,那可真的前功盡棄了。
第三個雨天了,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耐心去等待下一個,或者再下一個。到哪裏才是一個盡頭?
梁依酒幾乎用掉了兩個時辰的時間,生生地繞過了大半個城池,總算是在一片竹林裏麵停了下來。
竹林裏有一處茅草屋,靠近了過去,便是有紫色的淡淡霧靄彌漫,但這時候是深夜,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那霧氣。
梁依酒兀自提著燈朝著那地方邁了過去,沒有絲毫的猶豫,想來是對我們已經放鬆了警惕。
眼看著梁依酒已經跨過了門檻,我們便是站在了那茅草屋之前,說來也怪,一旦站在前麵,再抬頭瞧見那地方之時,哪裏還有什麼茅草屋!
分明是一處高雅的樓閣,簷角飛翹,有一小青鳥站在上麵,幾欲展翅飛翔。有一燙金牌匾掛在正中央,上書三個蒼勁的大字——聽風閣。
公子歸?
這是不是說明……孩兒他爹就是公子歸?
哦天哪,要是那些姑娘知道自己心儀的男子居然有了孩子,還是和一個風韻猶存的老板娘生的,那豈不是會難過得投江而死?
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們緊隨著踏過了門檻,進入了這三層小閣樓。
“嗒嗒嗒”的腳步聲已經漸行漸遠,根據直覺判斷,梁依酒應該是走上了樓梯。這裏麵甚是黑暗,一個不注意就會碰到桌子凳子什麼的,還好簡瑤領路的本領比較強,我們一路跟著梁依酒,倒也沒有出什麼差錯。
沒想到的是,這從外麵看起來僅僅三層的小閣樓居然有著那麼那麼長的樓梯,幾乎是走了七八層,我的小短腿都要跑斷了,梁依酒的腳步聲總算是消失了。
她停在了某個地方。
恰在這時候,“啪”的一聲響,忽然間整個空間都亮了起來,就在這麼一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暴露了。
不由得瞧了瞧手臂,還是看不到任何東西,呼,總算是可以鬆了一口氣。
隔了厚厚的簾子可以看出那邊有兩個人的身影,一個人倚在藤椅上,還有一個人站在他身旁。
梁依酒將燃情燈放在地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著喚道:“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