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手合十,像是在望著一尊佛陀,表情十分虔誠。
“燃情燈帶來了?”
說話的是一名女子,透過簾子可以看出來她的手裏有一把蒲扇,正慢慢悠悠地為那公子扇動著。
很是傲慢的語氣,但梁依酒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是將身子更加放低了一些,額頭磕在了地上:“請公子救救盡兒。”
哦?聽這話公子歸似乎又不是孩兒他爹?
我皺了皺眉,瞧見簾子那邊的公子對著女子擺了擺手,她當即抱著什麼挑起了簾子,緩緩地到了梁依酒跟前。
她的懷裏,正是盡兒。
梁依酒一眼看見盡兒幾乎流下淚來,那女子指尖翹起,如同蝴蝶般停留在燃情燈上麵,那燈火像是受到了吸引一般,形成了一縷光芒聚攏在她的指尖。
隨後那蔥指在盡兒的眉心輕點了一下,青綠色光芒像是找到了歸宿一般,紛紛順著指尖進入到孩子的腦海裏麵。
就在這麼一刻,幻覺般的,我似乎看到盡兒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梁依酒為孩子擦去了額頭的汗珠,十分感激地對著簾子那邊的公子拜了一拜:“謝謝公子肯出手相救……謝謝公子救了兩個孩子……”
不對,為何是救了兩個孩子?
那許家的孩子分明是形容枯槁,看起來已經沒幾年活頭了,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梁依酒從中作梗啊!
我忍不住顯出了身形,上前一步不屑地說:“想不到名揚天下的公子歸,居然是這等害人性命的人!”
一眼瞧見那燃情燈,我忍不住一腳踢翻了它,哪知這燃情燈根本經不起碰,這麼一腳過去居然冒出了一些些淡藍色光芒,而這燈籠嘩啦啦散架了。
“胡說!”
那清秀的女子驀然間抬起頭來,鳳眸裏閃出一抹陰狠,那一直搭在腰際的手也微微動了動,似乎是要一巴掌扇過來。
簾子動了動,一股灼熱的氣息透過簾子傳過來,我有些微微的胸悶。
公子歸托著腮,一隻手把玩著鬢角的發絲,轉而挑了個舒服的姿勢倚在藤椅上,殷紅的衣衫散落在地。看不清他的模樣,但以他那妖嬈的坐姿可以判斷這的確是一名美男子。
他慢慢悠悠地發出了一種古怪的聲響,我根本沒有聽懂半個音節,隻好詫異地瞅著那姑娘。她倒是十分會意,朝著公子歸那邊微微點頭,道:“公子……梔柚知錯。”
片刻後她便是又恢複了一臉的冷厲,對著我又開始往她家公子臉上貼金:“我們公子是世上最為善良之人,怎會害人性命?”
簡瑤此刻大抵也是聽不下去了,瞬間顯出了容顏,指著那姑娘的鼻子反駁了過去:“你們聯合起來,害得許家那孩子在生死之間徘徊,我看他的陽氣都快被你們吸幹了!”
“說得對,就是在生死之間徘徊。”那姑娘勾起了嘴角,還有些諷刺地拍了拍手,瞬間說出來一句我們都無法理解的話,“若不是梁老板一直堅持為他除去戾氣,他又如何能夠存活至今?”
事情在她的嘴裏為何會變成這樣?明明是因為梁依酒一直對孩子快樂的索取,所以他才會逐漸地丟失了笑容,而盡兒在一次又一次的大雨之中成為了受益者,所以他才會擁有最為純潔的笑……
我們的推測,一直都錯了麼?
一時間我、簡瑤,還有那梔柚姑娘都齊刷刷地看向了梁依酒,隻等待她的一個解釋。
盡兒在她懷裏安靜地睡著,那盞燃情燈裏麵點燃的感情被取了出來,因此那青綠色的光芒也已經消失了,隻留下了那一地的燈籠碎片。
梁依酒輕歎了一口氣,一手攬著盡兒,另一隻手將那些碎片歸攏起來,甚是無奈地看著我和簡瑤:“寧姑娘,說了不讓你插手的。”
“這燃情燈……我不是有意打碎的。”
方才並沒有使多大的力氣,燃情燈畢竟是妖界的東西,不至於隻踢上一腳就散架了吧?
我還在詫異,簡瑤卻已經俯身過去撿起了一塊碎片放在鼻尖,似乎是在輕嗅著什麼味道,然而我並不是靈族人,也沒有嗅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沒多久簡瑤已經得出了結論:“這上麵有靈魂的氣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燃情燈除了可以燃燒人的感情續接在另一個人的身上,還是可以續接靈魂的吧?”
什麼意思?
梁依酒是用燃情燈將許家孩子的快樂續接到了盡兒的身上,也是把靈魂續接到了盡兒身上?
可這樣的話,她又怎麼能夠理直氣壯地說是救了兩個孩子?
等等,一般都是一物換一物,既然盡兒擁有了許家孩子的快樂,那麼盡兒是不是也付出了……他的靈魂?
我皺著眉頭,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這兩個孩子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
“沒錯!”
回答的人,居然是陸臨!
說好的我自己解決這個問題呢,所以我才會在大雨之際把他留在客棧,他怎麼又冒出來了!
我翻了個白眼,跟簡瑤異口同聲道:“何出此言?”
熟悉的身影從黑暗之中走出來,亮光一點一點覆上了他的身軀,他的話語也越來越清晰:“燃情燈最講究的就是等價,把一個孩子的快樂續接到另一個孩子身上,那個被續接的孩子……也就是盡兒,他必須付出一些東西。而他付出的,正是靈魂。”
“也是因了盡兒付出的靈魂,那許家的孩子才得以活在世間。如果沒有這一盞燃情燈,沒有盡兒,許家的孩子早就死了。”
梁依酒接下了話茬,為在場的所有人講述了一個冗長的而又充滿了愛的故事。
盡兒原本是一個很普通的孩子,笑起來也是可愛至極,事情偏偏發生在梁依酒不在的某一天。
她把孩子委托給一戶人家,出去采購一些食材,盡兒那時候也還小,根本不懂得什麼不能夠跟陌生人講話。最重要的是,他以為他接觸的都是一些人,萬萬不會想到還會有妖精的存在。
那時候的盡兒雖說可愛,但在孩子之中總是不太合群,那些孩子隻顧拋下他玩的歡快,絲毫沒有注意到一名身披褐色葛衣的女子正在接近盡兒。
她先是上上下下打量著盡兒,嘴角含著不懷好意的笑,她用法術看見了盡兒的生辰,陽年陽月陽日。
正是她想要的孩子。
隻要她能夠吞下孩子的完整魂魄,她便是能夠補充陽氣,從而增進修為延長壽命,興許能夠遮掩住一身的妖氣,真真正正地幻化成人。每一樣事情都讓她熱血沸騰。
她朝著獨自玩耍的盡兒走了過去,赤手變出來一顆糖果,笑嘻嘻地引誘他:“小男娃,你跟著姑姑走一遭,姑姑就把這糖果給你好不好啊。”
盡兒也是受過教育的孩子,可畢竟這一次他所麵對的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而是一隻不擇手段的妖精。
他正欲反抗,那妖精一揮袖子散出一陣煙霧,盡兒便是迷迷糊糊地暈了過去。躺在那妖精的懷裏,他還忍不住砸吧砸吧嘴,仿佛在含著那甜甜的糖果。
孩子的心思總是純潔的,靈魂也是純潔鮮嫩的,此時的盡兒完全處於妖精設置的幻境之中,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帶到了一處洞穴裏麵。
妖精五官扭曲,一雙眼睛裏仿佛能夠噴出火來,正趴在孩子額頭上吸吮那最為純真的靈魂——隻要吸取了他那純陽的靈魂,她就能夠幻化成人!
帶著貪婪的眼神似乎要把孩子看穿,她的手上仿佛有一團火,抱著孩子幾乎要把他整個人都燃燒成灰。
但她很快地發現,以她現在的妖力,根本無法將孩子的魂魄完全吞並!
意識到這一點,妖精不得不把盡兒藏在這洞穴裏麵,打算長久地吸食孩子的魂魄。即使如此也還是晚了,她因為吸取了大量含有陽氣的魂魄,體內灼熱難耐,此時必須尋找一個純陰魂魄才能夠將體內的陰陽之氣調和起來。
而那許家的孩子,正是陰年陰月陰日的生辰。
幸而那家人及時地發現了盡兒的丟失,烏陵城裏麵修仙的人眾多,很快地便是有人發覺了妖精的氣息。
那妖精的行蹤很快就暴露了。
那時候她已經把許家孩子帶去了山洞,眾人一路跟隨,總算是找到了兩個孩子,同時齊心協力將那妖精打死了。
妖精死的時候隻有一截槐木堵在洞口,原來她隻是一隻小小的槐樹精。
孩子是都回去了,但許家的孩子癡癡傻傻,基本上喪失了與其他人交流的能力。由於窮苦,他們隻能花光了所有的銀子去找了一個修仙者,那人說孩子是被妖孽吸取了一魂一魄,需要施法。
但是當那修仙者施法之時,孩子已經快要支撐不住,幸好此時許家已經意識到這修仙者不靠譜,及時地帶著孩子去見了一名醫者。那醫者問了孩子的生辰,由此判斷孩子正是至陰之魂,而那修仙者恐怕就是因此打了孩子的注意。
畢竟至陰至陽的魂魄極其稀有,一旦得到了便能夠增進修為,倒是為妖精修仙者省了時間。
可孩子的時間根本不夠了,郎中也因此受到了修仙者的報複,不得已一個人離開了這座城。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麼誰能夠救孩子呢?
隻有梁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