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兒這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一向愛笑的他現在也不會笑,眼中隻有一片虛無,若是再這樣下去,他定然會沒了性命。
身為娘親,梁依酒自然是非常著急的,她到處求醫問藥,孩子是被逼著喝下了一碗又一碗的苦澀湯藥,可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情急之下,她想起有個公子歸,若是真心求他他便是會出現,這世上但凡他願意插手的事情,都一定會成功。
梁依酒沒有了任何辦法,隻能夠擺下香案去請求公子歸,連著七天她一直跪在香案之前癡癡懇求,一遍一遍地訴說著盡兒的事情。
直至,公子歸真真正正地出現了,他身邊的女子還給了她一盞燃情燈。那女子告訴她,盡兒少了情魄,唯有利用這盞燈將另外一個孩子的情感續接到他身上,他才能夠重新恢複生命的活力。
而這個孩子的魂魄屬性必須是和盡兒互補,也就是陰年陰月陰日的生辰。
她理所當然地想到了許家孩子,那時候這孩子也已經氣若遊絲,甚至比盡兒的情況還要糟糕。他的命,幾乎已經盡了。
按照規則,在大雨瓢潑之時陰氣比較重,孩子的情魄在此時也最好收取。因而每次到了去取魂魄之時,公子歸總會為這個地方下上一場雨,莫名其妙的大雨將這兩個孩子聯係在了一起。
傳說燃情燈是世上最為神奇的法器之一,它最為公平,許家孩子的情魄一點一點地被索取,而作為交換,盡兒必須付出陽氣來吊著孩子的陰氣,陰陽調和之間,也可以說是兩個孩子將盡兒的性命平分了。
他們都可以活著,隻不過許家孩子占用了盡兒的生命,而盡兒占用了許家孩子的情魄。
再公平不過的交易。
梁依酒說:“最初公子提出這個建議之時,我還是不同意的,畢竟身為娘親,誰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把一半的性命分給另外一個。相較之下,我寧願盡兒一直弱著身子,哪怕他根本不快樂。可我想了想,同樣都是孩子,許家隻有那麼一個娃兒,而我也隻有盡兒,將心比心,我希望盡兒的生命裏都是充滿了快樂的,也希望那個孩子能夠存活下來。”
如此,終究是我錯了。
當初因了一場雨,陸臨說在裏麵嗅到了偷竊的痕跡,我以為是什麼小偷,卻是沒有想到偷竊情魄。後來又是一場雨,我知道那人是梁依酒,我打算去阻止她,她卻是告訴我不要插手這件事情。
然而我還是插手了,而且還把屬於兩個孩子的燃情燈給毀掉了。
現在依然記得第一夜在一溪風月的時候,梁依酒提著燈滿懷疲憊,盡管如此她還是緩慢地說:“我兒子明天就要來了,睡著睡著忽然間夢見了他,不知不覺就醒了。”
大抵每一次她把盡兒送到這聽風閣來都是抱著一種莫大的希望,孩子每一次從聽風閣出來便是雨過天晴,他的臉上也總是掛著笑容的。
就像是經曆了一次重生。
此時孩子正在梁依酒臂彎裏靜靜地沉睡著,嘴角還帶著一抹笑容,身為孩子他們從來不懂得這世界的陰冷和殘酷。
因為孩子生來就是整個世界的陽光。
“梁老板,我真的不應該插手這件事情。當初以為你是在竊取許家孩子的魂魄,所以……”
我默默地低下了頭去,繼續懺悔道,“方才也不該一氣之下弄碎了燃魂燈,不知這兩個孩子的情況還能否延續下去麼?”
梁依酒無奈地搖搖頭,抽出一隻手來輕輕拍了拍盡兒的後背,輕歎道:“本就是逆天之事,我早就知道無法延續太久。可還是……”
還是抱了一絲希望,希望兩個孩子能夠平安地活下來,希望能夠看到盡兒純真的笑顏。
是我親手,將這份美好打碎了。
“不是你。”陸臨上前一步攔在我跟前,像是以往時候那樣,說,“方才是我使用了法術。像這種逆了天道的行為,早就應該被終結了。”
“不!公子並非逆了天道,他是在做善事!”
那梔柚姑娘一聽陸臨說她家公子違逆天道,當即站了出來,可那公子依然優哉遊哉地倚著藤椅,沉默著觀看這一幕。
很顯然那姑娘的話激怒了陸臨,寒光從他眼中四散出來,頃刻間陰翳籠罩在所有人上空,那種能夠穿透骨髓的寒涼襲來,每個人都忍不住劇烈地顫栗了一下。
陸臨憤怒地拂開衣袖,胸腔一起一伏:“若不是你們在其中幹涉,那許家孩子早就去入了輪回,何必在人世受苦!六界生生死死,花開花謝,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哪有人能夠逆天行道而不被發現!”
陸臨這一番話說的那姑娘啞口無言,見他發怒,我隻能與簡瑤麵麵相覷,也不敢多說什麼。倒是那簾子後麵的公子緩緩地站了起來,頗富磁性的聲音穿透了厚厚的簾子,直擊每個人的心髒。
“哦?你所堅持的天道,就是放任生死?”
這兩個人的談話,怎麼瞬間就上升到了生與死的高度?看來再讓他們談下去,保不齊六界眾生的性命就都被捏在手裏麵了,我得找個理由阻止他們才行。
我扯了扯陸臨的衣袖,試圖將他拉走,哪知這根本不買賬,一抽袖子繼續高昂著頭顱跟公子歸辯駁。
“所謂死,在擁有生命之時就已經注定,為何你要打破輪回?”
公子歸也絲毫不讓步,低沉的聲音裏有著比陸臨更多的淡然:“因為他們被人需要。”
陸臨是仙,自然對生死都看得淡了,在他眼中這芸芸眾生不過是螻蟻般的存在,生死都與他無關。而這公子歸頗為具有人性,他更看重的是兩個孩子的存在價值,也就是被人需要。
人存在於世,不過是需要和被需要。
我承認,公子歸的這個回答已經成功地把我說服了。
於是開始勸導陸臨:“人之所以區別於萬物,就是因為我們是有感情在裏麵的,那些親人,那些值得我們珍惜的人,我們都要對他們負責。再說你也是從人修成……那什麼的嘛,所以你更應該懂得。”
這番話雖然在理,但我說的完全是底氣不足,陸臨成仙都多少年了,那些凡塵俗事說不定早就被他拋在腦後了,可還是……想要把他勸回來。
我想要看到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兼愛眾生的上仙,而不是一個為了寧小欒或者蘆笙分分鍾拚命的自私鬼。
陸臨陰冷的目光從我臉頰上掃過,登時我仿佛瞧見自己哈出去的氣體都成了蒙蒙的霧靄,而他則是氣得頸間青筋暴起,憤憤地指著我的鼻尖道:“你居然幫別人說我?”
他心中的驕傲又開始作祟了。
既然他這麼說,而又是以一種責備的語氣,我便是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於是迅速地轉換話題:“如今燃情燈也碎了,這兩個孩子究竟該怎麼辦?”
“還用說!兩個人都沒有辦法活下去了。”
陸臨的怒火漸漸平息了一些,語氣又回歸到之前那種雲淡風輕,如同深沉的潭水流過,帶走了凋零的花朵,帶走了一些情緒。
它仍然在不斷地流淌,直到歸入海洋,歸入他自己認為的那個天道。
我開始討厭陸臨這種態度了。
“你早知道這樣對不對!”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我隻能看著那還在沉睡的孩子,他的唇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容,帶著那一貫的幸福模樣,這種時候即使打雷也叫不醒他。
因為他要在這美好的夢境中,永遠地沉睡下去了。
他還隻是一個孩子,他完全擁有自己的人生,他還會微微笑著,他怎麼能……怎麼能失去生命!
我倚在陸臨寬闊的胸膛上,把他的臉掰向了盡兒,打起來親情牌:“陸臨,你多麼喜歡孩子呀。你記得你抱著盡兒的時候,是多麼開心麼?”
記得最初遇見盡兒的時候,他喜歡上了陸臨的粥吧,於是撒嬌:“哥哥以後也給盡兒熬粥好不好?”
陸臨俯身過去,毫不費力地將孩子抱在懷裏,溫和地說:“這阿姐將來是要嫁給哥哥的,所以哥哥才熬粥給她……”
盡兒咯咯笑了兩聲迅速地接了話茬:“那我也嫁給哥哥好不好?”
可簡瑤告訴他男孩子是不能嫁的,盡兒便是抱住陸臨的脖頸甜甜道:“那我娶哥哥好不好啊?”
陸臨……你難道都忘了麼!
“罷了。”我還在苦苦掙紮著,那邊梁依酒已經幹脆地給陸臨跪了下來,懇求道,“我知道你是很厲害的人物,能否、能否以我之命,換盡兒生存於世?”
話一出口,登時所有人都愣住了,簡瑤沒有忍住,一句話脫口而出:“老板娘你沒有說錯吧?”
“我沒有!”梁依酒倔強地搖了搖頭,動作幅度有些大了,導致她發際的步搖有些鬆了,散落的青絲搭在肩上,覆蓋了她半張臉龐,“求你……”
簾子那邊的公子歸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大袖一揮幹脆地說:“為何求他!在下做主,應允兩個孩子像平常人那樣,存活三日!”
說完了他還冷哼一聲,隔著簾子都能夠感受到那灼熱的目光,似乎是在跟陸臨說“你夠了吧”!
陸臨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頸間的青筋也漸漸地隱去,那涼薄的唇微微張開:“最後三天。”
逆天而行,陸臨對此能夠做出的讓步便是三天,如此已經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