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窗外那接連不斷的雨滴聲此刻成了有節律的催眠曲,不多時我便墜入了夢鄉。
仿佛看見那沉著萬年寒冰的海底,陸臨被吊在滿是冰霜的監牢裏麵,他的身上沒有一根繩子作為束縛,卻又滿身都是束縛。
於他而言,幾乎已經習慣了在碧辰海的日子,清冷,但他從不絕望。
在他的意念裏,他蜷縮在此地隻為了等待某一天能夠破冰而出,去尋找他一直放在心裏的人。
畫麵一轉,他找到了我,然而他對我並不滿意,他拚命搖著我的肩膀,猩紅色的眼眸裏竄出一簇簇怒火來:“我要找的人分明是蘆笙!你不如她優秀不如她強大……”
我被搖得腦袋昏昏沉沉,試圖跟他解釋什麼,可這搖晃越來越劇烈,我不得不從睡夢之中醒來。
好不容易撐開了眼皮,陸臨那熟悉的大臉呈現在視野之內,我無力的手掌從他臉龐滑過,渾身無力的我隻能軟綿綿地罵了句:“你作死啊……”
“簡瑤都在外麵等著早飯了!”
某上仙附在我耳邊大吼一聲,霎時間我清醒了些,但隻是一刻,巨大的困倦之意再次將我包圍。
“我要睡覺!”
卷起了被褥,卻發覺陸臨蛇一般的手臂鑽進了被窩,滑過了腿彎,攀上了腰際,一路往上遊移……
殘餘的意識在這時候蘇醒了!
我以一個漂亮的鯉魚打挺跳在地上,撈起來衣架上的衣裳匆忙穿上,可剛穿了一半還沒有係上衣帶,陸臨欺身上前,一手鉗住了我的肩膀,我隻顧死命掙紮,連叩門聲都沒有聽清楚。
陸臨卻很是大方地應了一聲:“進。”
“呃,我說你們小夫妻的,大早晨也不用這樣吧!”
簡瑤抱著雙臂站在細碎的陽光裏,逆光的一瞬間我並沒有看清她的表情,但那話裏著實是充滿了戲謔的意味。
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對交錯的人影,而且還衣衫不整,咳,確實是有些……影響不好啊。
“師姐早啊,我在叫小欒起床呢。”
陸臨退後兩步,尋到一把椅子便是斂起衣袖端坐上麵,撩起一縷發絲把玩著。
刹那間我看見陸臨的臉“啪嗒”掉了下來,但一瞬間就找不到它在哪裏了!
我一腳踢在陸臨腿彎處,訕笑著係好衣帶,順勢憤憤地強調:“誰跟他是小夫妻!”
“喲!”簡瑤蓮步輕移到我跟前,櫻唇附在我耳邊道,“這麼久以來你們都是共處一室……”
很明顯的,我能夠感覺到臉頰的溫度急劇上升,若是麵前有一塊銅鏡,呈現在我眼前的定然是一個典型的柿子臉!
即使如此,我還是義正辭嚴:“那也並非夫妻!”
在我心裏,夫妻起碼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來的,即使這些都沒有,那也要當眾有一個名分。
可我現在……有麼?
所謂名不正,言不順。
但有陸臨就好啦。
這兩種心境一直以來就像是兩個小人,他們不斷地在我內心掙紮反抗,不停地爭吵,至今也沒有誰占了上風,至今我也不知該偏向誰一點。
提到這個話題,陸臨那灼灼目光頓時黯淡了下來,幽深如同暗夜的樹林,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自言自語般的:“現在的確還不算……不過我會給你一個名分的!”
後半句話他陡然提升了音調,像是在強調什麼,又或者……在堅定什麼。
我都不得而知了。
懷著複雜的心情下了樓梯,陸臨早已經叫好了早飯,簡簡單單的粥湯,有著烏陵城特殊味道的香餅,每一樣都足以讓我胃口大開,但如今我坐在這木桌之前,心情是無比平靜。
“來來來,吃吃吃!”
簡瑤如同店主人那般親切地招呼我們,我便是擠出了一個笑容,端起瓷碗嚐了一口那粥,甜甜糯糯的,味道不錯。
冷不丁的,一個幼嫩的聲音響起,也是甜甜糯糯的:“阿姐,我可以吃這個麼?”
大抵是將將學會說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也被他說的有些艱難,但,也充滿了童趣。
他細嫩的手指向了我碗裏的粥。
瞧著那水靈靈的臉蛋,我不禁母性泛濫成災,瞬間放下了碗筷,抱著他坐上了另外一個凳子。
簡瑤貼心地遞過來一柄小勺,我扶著他的後背,小心翼翼地喂孩子喝粥。
他乖乖地坐著,喝粥的過程中也不***,並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各種搗亂。簡瑤靠過來揉了揉他的腦袋,笑眯眯地問:“你阿娘是誰呀?”
孩子奶聲奶氣地說:“阿娘姓梁,是這家店的……啊,那個那個,怎麼說?”
“老板娘。”
陸臨及時地補充道。
“嗯,對!”孩子又喝了一口粥,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番又忍不住讚歎,“真好喝。”
我又喂給他一勺,不知道說些什麼,於是隨便一問:“你以前也經常在這裏喝粥麼?”
他使勁搖了搖頭,含糊不清地說:“就喝過一次,這裏的粥不好喝。但是,阿姐的這一碗很好!”
我還以為他在讚歎我有什麼特殊的魅力,嘚瑟地丟過去一個眼神給他們,卻瞧見簡瑤的唇邊泛起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她攏了一下額前的發,自顧自地倒了一杯水緩緩飲下,蔥白手指微微翹起,在她把瓷杯放下的時候,指尖輕輕敲了一下桌案,像是在提醒什麼。
“那是,你阿姐的粥是有人特地早起親手熬製的!”
陸臨?
“你居然有這麼好的手藝?”
我詫異地望向他,卻見他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就像是一盤沒有放調料的菜肴,半點味道都沒有。
孩子卻是把這話聽心裏去了,一不留神已經從凳子上滑下來,衝到陸臨身邊搖晃著他的手臂不停地撒嬌:“哥哥以後也給盡兒熬粥好不好?”
陸臨俯身過去,毫不費力地將孩子抱在懷裏,溫和地說:“這阿姐將來是要嫁給哥哥的,所以哥哥才熬粥給她……”
小孩子想都沒想,咯咯笑了兩聲迅速地接了話茬:“那我也嫁給哥哥好不好?”
“你是男孩子,怎麼能嫁呢!”
簡瑤噗嗤一聲笑了——他們的表情都那麼自然,難道隻有我覺得尷尬麼!
盡兒一聽這話更加帶勁了,抱住陸臨的脖頸甜甜道:“那我娶哥哥好不好啊?”
“盡兒莫鬧!”
淩厲的目光掃過來,到了盡兒身上又變得無比溫柔,梁依酒毫不客氣地把盡兒搶過去,好像晚上一刻,那珍寶般的孩子便會從她身邊消失一般。
盡兒乖乖的窩在梁依酒懷裏,目光灼灼。他擁有一雙極美極美的眼睛,晶亮晶亮的,一眼望去清澈見底,宛若天上星落入了幹淨的眼眸裏。即使身處黑暗之中的人,隻要看上一眼他的雙眸就會被那種純淨感染,軀體乃至靈魂都受到了洗禮,整個人脫胎換骨一般,希望的火把在心間重新燃起。
柔軟的小手撥弄著梁依酒垂下的發絲,他依舊是笑嘻嘻的:“阿娘,等我長大了要娶那個哥哥!”
老板娘在他額頭親了親,耐心地解釋:“盡兒,嫁娶這種事情是男女之間才可以發生的,你看你和那個哥哥都是男子,就不可以……”
話未說完,盡兒當即撅起了嘴巴,肉嘟嘟的臉蛋氣鼓鼓的,小小的拳頭接連不斷地砸在老板娘肩膀上:“不嘛不嘛!盡兒就要娶哥哥,盡兒就要……”
他這麼一鬧不要緊,登時客棧裏其餘的客人也往這邊看過來,老板娘有些尷尬,抱著孩子使勁哄啊哄,卻還是無濟於事。
眼看老板娘拿盡兒沒轍了,我慌忙過去打圓場:“盡兒你看這樣好不好,你乖乖的,阿姐一定每天讓哥哥熬粥給你,行不行?”
盡兒的眼珠骨碌碌轉了轉,皺著的眉頭眨眼間舒展開,喜笑顏開地拍了拍小手:“好啊好啊!”
說來也怪,他笑起來的一瞬間,頓時整個客棧都亮堂了不少,仿佛有陽光入了心,渾身上下都暖暖的。
總算是把孩子哄好了,眼看仙術大會開幕在即,我還想要鑽進意識空間修習一番,但這客棧人多嘴雜,顯然不是一個修習的好地方。思來想去,我想到百歲亭那邊比較空曠,打算去那邊修習,卻被陸臨阻止了。
他撇撇嘴,不滿地說:“你每次修習都會睡過去,把仙術大會睡過就跟玩兒似的。”
怎麼能如此看不起我!我那是在修習!修習好嗎!又不是純粹地在睡覺……
我咬了咬下唇,右腿在桌子底下辨別著陸臨的方向,沿著桌子腿兒一路遊移,感覺找對了地方就狠狠地踩了下去!
可是踩空了。
陸臨居然敏銳地躲了過去!
我迅速地把腳丫子收回,可已經來不及了,有什麼像藤蔓一樣纏在腳踝上麵!
這時候簡瑤還沒覺察到什麼,提議道:“不如我們去為武器注靈吧。”
“啊,好的!”
那纏繞在腳踝的東西使勁一扯,猝不及防地,我朝著陸臨的方向跌了過去!
居然給我玩陰的!
下巴狠狠地磕在了桌子邊上,恨不得能把那堅實的木頭砸出一個坑來。
陸臨清冷的聲音緩緩響起,莫名帶了幾分調戲的味道:“小欒,這麼想跟我親近啊?”
親近你個頭!
我在心裏默默罵了句,忽然之間感覺到腳踝的束縛消失了,便是蹭的一下站起身來,一腳踩在了陸臨靴子上!
簡瑤還在不緊不慢地說:“我昨天聽人說有個仙銘閣,好像店主的手藝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