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恐怕是簡瑤第一次真正地進來這茅草屋,當她一眼瞧見那井井有條的書架,雕花的床榻,板板整整的梨木桌子,還有那漂亮整潔的梳妝台……
“我記得當初來的時候不是這樣啊!”
她自顧自地坐在床榻上,拍了拍那柔軟的被褥,櫻唇微微張開,瞪大了眼睛掃視四周。驚訝之情溢於言表:“這什麼情況?”
那本破破爛爛的《靈道天書》此刻正安靜地躺在陸臨的書桌上,我兀自走過去將它撈起來,小心翼翼地翻開那泛黃的書頁。
這本書流傳在世的時間已經太久,書頁微微卷曲,十分脆弱,仿佛用的力氣大了它就會整個兒碎裂。
身後傳來陸臨略帶驕傲的聲響:“那當然了,因為不是一個人在住呀。”
簡瑤當即反應過來,恍然大悟似的打個響指,發出了拉長般的:“哦~”滿滿的都是你不用多說我懂我懂我全都懂。
可不識相的陸臨又開說了:“她一個湊合湊合也就罷了,我可是不能湊合的。”
那是,你多麼的高貴冷豔啊!就像那萬年寒冰似的!
但這些話轉瞬間被我拋在了腦後,因為我翻到了……一封信。說是一封信實際上也就是一張紙,但紙上泛著的白色和書頁的微黃很明顯是不一樣的。
這是一張新紙。
紙的背麵很明顯有著血液的痕跡,我懷著滿滿的好奇心將它反過來,一些話語映入眼簾:小欒,你看到這些文字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世了,這些語句是你與那名公子在和青蘇打鬥的時候,我寫下來的。當初被罰在無盡牢的人應該就是你了,那時是我召喚出了照月劍。
居然是他!我還以為是陸臨,差點把陸臨當成了寧家人!急急往下看過去,更大的秘密被揭開了——
我是寧家人,有著一些些靈族血脈,可因為楊家人這些年來對寧家人不斷地追殺,我已經很久沒有背負這個姓氏了。流亡在外太久,我對寧家的很多事情也不太了解,隻能告訴你那次寧家被滅族確實和楊家有關係。
寧家人體質特殊,在修仙至人仙高階之時體內會產生一種內丹,這種內丹凝結了寧家人的修為,普通人食用會修為大漲,更有人把它當做別用。很多人在打寧家內丹的主意,你一定要小心其他人……
整張紙血跡斑斑,最後那幾個字已經變得模糊不清,我對著陽光瞪大了雙眼使勁瞧了瞧,依稀能夠辨認出寫的是寧勳。
應該是與我父親同輩的人,他們那一輩的名字都是兩個字,直接把輩分給省略了。與他同代的還有寧軒,寧柯,寧海。
若是寧家被滅族也是因為內丹,那麼這些達到了人仙高階的人,應該都已經從這世界上悄然消失了吧?
暗庭背負了這個名字多年,終於能夠在最後一刻寫下他本來的名字,隻屬於他的名字……
寧勳。
我又看了一眼這個名字,素手將這封信折起來收好,帶上了那《靈道天書》看向了陸臨簡瑤。
“小欒,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啊。”
簡瑤正倚在藤椅上麵,優哉遊哉地晃了晃,瞧見我之後動作便輕了下來,那藤椅搖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小。
陸臨將一些屬於他的東西放入浮沉戒之中,一眼望見我也停下了動作:“怎麼了?”
一時間,我居然不知道該怎樣去和他講這個故事。因為在這個故事裏麵有我和紀乾樓,顏娘和鄭君遠,暗庭和阿言,唯獨沒有陸臨。
於是我擺了擺手,下意識地應道:“我沒事。隻不過是知道了家族裏的一些事情。”
陸臨用腳勾過來一個凳子坐下,翹著二郎腿饒有興趣地看著我,一手摩挲著下巴:“寧家內丹?”
“你居然知道寧家內丹?”
我自問修習太淺,之前父母來不及告訴我這件事情也可以理解,但在我的記憶之中,知道寧家內丹的人可不多啊。陸臨是怎麼知道的?
大抵是那疑惑的眼神表現得太過明顯,陸臨隻瞟了我一眼便是笑了:“這世上對寧家內丹虎視眈眈的人多了去了,我怎麼會不知道?”
我與簡瑤都盯緊了他,等待著他繼續說下去。
“你們怎麼都這麼看著我?”陸臨收起了那吊兒郎當的坐姿,整了整衣襟端坐在桌案旁,雙手交叉放置,略帶緊張地說,“真沒想到寧家內丹在外麵傳的是神乎其神,你這真正的寧家人居然不知道?”
我翹起嘴角,試探性地說道:“寧家內丹是要人仙高階才能漸漸長出來的,我這修為爛的很,根本無法長出來內丹。”
“不要想太多,我可不是因為這個接近你的!”
我盯緊了陸臨的雙眸,發覺裏麵還是蒙著一層霧一般,但細細看來能夠望到底部,那裏,是一片溫柔。
沒有閃爍,沒有撒謊。
“我信你。”
他敲了一下桌麵,旋即略正衣襟站起身來,如釋重負般的:“行了,這件事情沒有疑問了?那麼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去烏陵城了?”
似乎是沒什麼疑問了。
若是陸臨真的為了寧家內丹而來,何必找我一個什麼都不會的人呢?再說了我現在修的是靈道又不是仙道,什麼人仙高階對我也沒什麼意義,更別說體內長出來內丹了。
再說了,為了得到一個內丹,犯得著這麼掏心掏肺地對待一個人麼!想想陸臨那些從眼中流露出來的溫柔,那些因為紀乾樓而生氣的時候,那些害怕失去我的時候……
都不是一個人能夠裝出來的。
登時我這顆浮著的心放了下來,想來想去,現在也已經在雲上了。高空之中,風聲呼呼地吹過耳畔,那聲音讓我漸漸地清醒過來。
陸臨一個人坐在雲彩最前方,隻有我和簡瑤在後麵相依相偎,她看出了我的思慮,替我將額前的發撩到了耳際,溫柔地問:“你相信陸臨麼?”
“相信。”我憑著本能毫不猶豫地回答,隨後又稍稍猶豫道,“但不是那麼相信。”
就是那種……用生命去相信。
簡瑤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平心而論,他待你是挺好的,完全無可挑剔,但是他太優秀了不是麼?”
“就是太優秀了,而以我一個小女子根本無法摸清他的底細,一些事情我很想知道,也問了,可他愣是不說。”
每次大約都是說現在還不是時候,或者什麼等我了結了這件事情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看似非常安撫人的語言,現在想來都是一些推脫之詞。
“和他好好談談吧。”
這是簡瑤扔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我想她是對的,積壓了這麼久一直都沒有把事情說清楚,我最多也就是知道他是個上仙。至於誰給了他荒月之影,他為何會擁有歸海那麼有名的神劍,我都是一無所知。
是時候好好談談了。
眼看著一個又一個山頭在我身後刷刷行去,樹木也迅速地往身後竄過去,風聲漸漸地變小,那熟悉的城牆已經在眼前了。
織歲山和烏陵城的時間有些不太一樣,在織歲山上算是過了半年,但烏陵城已經是三年後的春季了。那青磚有些剝落,青鬆依舊高昂地挺立著,隻不過樹皮上又多了幾分滄桑。
“烏陵城”三個字抬眼可見,回眸身後小路直通雲霄,一切似乎都還是我離開時候的樣子。
閉上了眼睛,還能夠想到和爹娘告別之時他們的一顰一笑,每一個表情都銘刻在了時間裏麵,烙在了我的記憶裏。
那一天,我被楊澹追趕到煙花巷裏麵,在那裏陸臨從天而降,直直地落在了我懷裏。於是我有了海螺,遇到了吳策……
一切都似乎那麼順理成章。
一切都好像發生在昨天。
沿著烏陵城古樸的街道前行,梨木搖曳著蒼綠色的葉子,白色的花朵肆意地盛開著,淡淡的香氣彌散在空氣中。簡瑤四處望過去,很是激動地發出了感慨:“這座城好美啊!到處都有著古老的痕跡!”
我的手拂過那頭頂上的樹葉,喃喃道:“不是和楓都一樣麼?都挺古樸的。”
“當然不一樣啦。”簡瑤從綠樹之間探出頭來,俏皮地笑了笑,“每一座城都有各自的性格。”
眨眼間從煙花巷經過,陸臨停下了腳步,那牽著我的手也緊了緊:“這地方……還記得麼?”
我朝著那狹窄的巷子望了過去,仍舊是那一棵樹孤零零地站在裏麵,占據了路的大部分。
“記得。”
這條巷子就在主幹道周圍,朝著南方走過去,便是一家名喚“一溪風月”的酒莊。老板娘倚著門框,身著鵝黃色襦裙,裙擺處綴滿了小碎花,隻要有人經過她便會親切地招呼:“客官來打尖還是住店?”
於是陸臨果斷地扔了兩錠銀子給她:“打尖,兩間上等客房。”
那銀子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老板娘看得眼睛都直了,當即準確無誤地接過來那一對銀子,眉眼彎彎對著裏麵道:“店小二!兩間上等客房!”
“好嘞!”
店小二將白巾布搭在肩上,笑著搓了搓手帶我們去看房間。
一切都充滿了煙火氣息。
從前在織歲山的生活總是孤寂的,如今驀然到了人間,居然有那麼一些些的興奮。簡瑤在樓上的房間裏打開了窗子,對著外麵望啊望的,不禁提議道:“小欒我們出去逛逛吧!”
“好啊。”
正好去打聽打聽關於仙術大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