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一抹犀利眼神的刹那,我確信白瓷看到了我,下一刻,她的目光已經移向了她身上穿著的弟子服。
我也確信,海螺就在她身上。
這大概是師傅執掌織歲山以來遇到的最為羞恥的事情,因此每個人都能夠看到他的胸腔在一起一伏,不用想都知道,他氣得夠嗆。
“白瓷啊白瓷,都到了這個地步,你讓為師如何放過你?”他指著一旁優哉遊哉的紀乾樓,又指了指他自己,“乾樓和為師親眼所見,你也已經承認了,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
師傅吩咐某師兄為白瓷解開繩索,背過身去不再看著她,當著眾人的麵搖了搖枯瘦的手臂,聲音飽含滄桑:“收拾好你的東西,離開吧。這是為師能夠給你的,最大的恩賜。”
所有人都沉寂著,周圍無比安靜,連一根頭發落下來的聲音都能夠聽得清清楚楚。齊刷刷的目光聚集在白瓷身上,此時的她終於識相了一些,說:“師傅。這是弟子最後一次這麼叫您了。在織歲山以來,我不算勤勤懇懇,但終歸是您眾多弟子之中的一個,現在這一段師傅緣分也算是結束了……師傅!”
師傅邁著蒼老的步伐,踉踉蹌蹌地走出了人群,然而白瓷仍舊在對著他的聲音大喊:“今時今日的一切,都是我白瓷咎由自取!師傅!我們……後會有期!”
然而吳策沒有再回頭。
白瓷對著他那融合在晨光裏的背影,“撲通”跪了下去,拜了三拜。
慵懶的陽光照在她身上,此時的她比任何時候都要虔誠,甚至那般的虔誠,觸動了我心底的某個地方。
發愣的時候,怨毒的眼神隨之襲來,我一步上前,不知怎的說話的語氣也溫和了些許:“把我的海螺還給我!”
白瓷冷哼一聲,揚手就是一巴掌:“多虧了你的海螺啊!我才能……啊!”
她的手掌還沒有打在我臉上,那纖細的手臂已經被一隻手狠狠地扯住了。紀乾樓使勁將她的手臂掰過來,狠狠地擰了一下,在我看來骨頭都要錯位了。
白瓷那麼一聲,弄得我也覺得自己的胳膊跟著疼了起來,於是忍不住摸了摸肘關節。也不征求她的同意了,趁著她被紀乾樓控製住,我迅速地在她身上摸索。
什麼都沒有,更別說是海螺了。
我有些詫異,還在不停地在她身上翻找著:“你把它放在哪裏了!”
“紀乾樓你先放開我!”
白瓷吼了這麼一下,所有的人都往這邊看過來,紀乾樓趁機再一次擰了她一下,對著她狠狠地說:“你都要走了就別耍什麼花樣!快把師妹的東西還給她!”
於是我也跟著附和了一聲:“對啊!你都要走了總不能占著我的東西不還吧!”
那些人的目光頓時從我們三個人身上散開,三三兩兩的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好戲結束了,白瓷,你也該把我的陸臨還給我了吧?
“先放開我!”
紀乾樓稍微鬆了一點點,白瓷側過身去,右手緩慢地伸向了她的衣內。紀乾樓見狀慌忙別過臉去,然而就是這麼一個瞬間,白瓷便揚起了手,把手裏的海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本來試圖去接住它的,可我沒有想到她的速度居然那麼快,快到隻是一眨眼的時間,那海螺就在地上碎成了一片。
心也隨之碎成了一片。
海螺不在了,我已經丟失了和陸臨唯一的信物,這便是意味著我們兩個人之間的聯係就此斷了,我……再也見不到那個人。
我緩緩地蹲***來,一片一片地將那些碎掉的海螺收入手心,握著那鋒利的碎片,我仿佛看到一根利刃刺進了陸臨的心髒。
那麼快,快到我來不及出手去救他。
而他的身影漸漸地在我眼前變得模糊,變得透明,最後也成為了碎片,和空氣融為一體。
初見時,他一襲海藍色衣衫占據了我的視線,他抱起雙臂,非常不屑地看我一眼:“姑娘,你難道從來不問男人的名字嗎?”
我好奇他的身份,他按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整個人都逼到牆邊,傲氣地問:“我在你身邊和我是什麼人,這兩個哪個比較重要?”
再見時,月光之下他臨風而立,一水兒的霜月花在他身後開成了遍地霜雪,他十分高冷地強調:“請叫我陸臨上仙。”
從烏陵城回織歲山的路上,他身負重傷卻還背著我,我對他說了謝謝他,他卻還忘不了損我:“下一次謝我之前,最好少吃一點。”
在楓都,在莫忘橋……
短短的一段時間,有太多太多的回憶充盈了腦海。
那些時候,我最為脆弱的時候,有了他的陪伴我漸漸地勇敢起來,漫漫長夜也不再孤獨。那些時候,我不懂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他,隻當是一種依賴。那些時候,我很喜歡跟他拌嘴,非要扳回一城每次卻都是以妥協告終。
不問你的名字,是因為第一眼看到你,就好像前生前世已經遇見過一樣。最為重要的事情,自然是你留在我身邊……不管你是什麼人。
你是一個真實的陸臨也好,一個清晰的聲音也好,一陣虛無縹緲的空氣也好,不管怎樣,隻要你在我身邊,就什麼都好。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無非就是他在你身邊,你就覺得無比心安。他在你身邊,你就有了足夠的勇氣去麵對一切,風雷雨雪,滄海桑田,都不在話下。
陸臨於我,便是如此。
“師妹……你還好嗎?”
像是從外麵世界傳過來的一個聲響,模模糊糊,我捧著手心裏的海螺碎片,眼前忽而浮現了陸臨的笑。
那麼暖,那麼暖,像是千百年的陽光都照在了身上,照進了心裏。
“晚了……已經太晚了……”
這是那一天在我心底留下的最後一個記憶,後來紀乾樓告訴我說他發現白瓷在修習禁術,正好抓住了這個機會去把師傅叫過去,白瓷才能夠被逼離開織歲山。
他做得很好,也很絕。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什麼意義了。
陸臨不在了,我依舊是像之前那般,擺上兩雙竹筷,叫上一份糖醋魚,每天每天,一直吃到吐也不肯換。
陸臨不在了,我依舊是像之前那般,為他鋪上一床被褥,攬著那鬆軟的被子睡上一晚,清晨傻傻地說上一聲“早啊,上仙大人”。
陸臨不在了,我依舊是像之前那般,按照固定的時間去修習,似乎一切都和從前沒有什麼區別,隻是我的眼中,隻有一片死灰。
那絢爛無比的霜月花海,在我看來,也隻是一張灰白色映畫。
這段風景,永遠地停在了有陸臨在的時候。
即使有簡瑤陪著我坐在石橋邊看風景,我也是傻傻呆呆的,像是丟失了魂魄。良久良久,她總算是把一直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師妹,你最近都不太對啊。”
彎刀湖上微波粼粼,我癡癡地盯著湖麵,看水紋一波一波地暈開,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是啊,十五天了吧。”
他離開我,半月整。
就像是過了千年萬年。
“你是不是喜歡上了什麼人?”
一語驚醒夢中人。
被看破了,我也沒什麼好遮掩的,隻好簡單地敘述了一下這個故事:“我很喜歡一個人,雖然我們相識不久,他卻是把一世的溫暖都給了我。最後,他走了,在我毫無預料的情況下。”
簡瑤“哦”了一聲,借著抓著我的手說:“那他真不是個好男人,不值得愛。”
“不!”我想都想沒想就把手抽了出來,倔強地反駁,“他很好,是我錯了!是我疏忽了!不然也不會……丟了他。”
一把折扇擋在我和簡瑤中間,紀乾樓倚著欄杆,眉眼帶笑:“看來你需要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請你正經一點好不好!
我幹脆地丟過去一句話,繼續望著湖麵:“沒心情。”
“這是個不錯的提議!”簡瑤倒是非常感興趣,她琢磨了琢磨,指著紀乾樓就說,“當然不是你!”
“師姐,你沒看到我對師妹一片真心嗎!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悉心照顧師妹,師妹不領情也就算了,你一個師姐居然也不幫我說話!”
這個時候,他居然耍起了小孩子脾氣。
我正準備說上一句“師兄你很好”之類的話,簡瑤已經迫不及待地開了口,讓我是生生地把那句話憋在了喉嚨裏麵。
“他們都說那個小師弟有傾城之貌,什麼眉目如畫劍眉星目都無法形容他的神貌,我們可以去看看嘛!”
我看如今織歲山上的師兄師姐們都閑得慌,來了一個小師弟有什麼大不了的,還討論這討論那的。
挨不過簡瑤的拉拉扯扯,最終我們三個人來到了男弟子的住所,由紀乾樓把他叫過來,我則是陪著簡瑤苦苦等候。
不多時,一個身子頎長的弟子在紀乾樓的牽引下來到我們麵前,我一眼望去,便是瞧見了那熟悉的臉龐。
劍眉依舊瀟灑地飛入鬢角,帶著幾分桀驁,眼中那不變的冷厲之中,揉著些許溫和的色彩。鼻梁依舊高挺,單薄的唇瓣抿成了一條線。
真真是眉目如刻,風華如舊。
他輕佻眉梢,將那漂亮的右手友好地伸過來,唇邊帶著淡淡的笑:“弟子陸臨,見過師姐。”
我一時看得呆了,竟忘記了去和他握手,反倒是簡瑤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去,我這才慌忙緊緊地握住了他寬大的手掌,有汗珠從手心沁出。
“陸、陸臨啊……我是寧小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