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入了秋,八月廿日。
入秋後,天氣很快不再酷熱難耐。隨之迎來的便是微微涼意的蕭條,秋來,秋去。
遙安這裏的秋天,深秋的時候,以前大片的綠色林子不免十分冷寂了。
鴻雁南飛,寄相思於此。
芳筱身在謝府之中,這些日子並未出門過。但看前幾日前廳之內的忙忙碌碌,她不知,謝府之外,究竟有了什麼樣的變化。
此刻無聊,便在屋中撫琴。
醉心於此,抑揚頓挫,高山流水,纖指時起時落,來回間,已奏了好幾曲。
可最近莫名心煩意亂,譜不出新的琴曲,也難有造詣,琴音便戛然而止。
“小姐,怎麼不彈了?”鵲兒站在一旁聽得正入神呢,忽然就沒了。小姐奏的曲子悅耳的很,怎麼停了呢?
芳筱默不作聲,又將琴收了起來。
“不知為何,心裏煩躁的很。”芳筱一言如此,不免堪憂,眉眼間的確不輕鬆。
鵲兒卻忍不住笑了:“若是沒有收到仲公子書信的情況下,倒是理解小姐你為何煩心。可眼下不是剛收到麼?怎麼就又擔心了?”
芳筱無奈一笑,這兩種煩憂是不同的。“好幾日我向爹娘請安,都沒有看見爹爹,說是一大早就去查賬本,發月錢之類。可時間好像又不對。
然我心底以為,最近爹爹很忙?但又不是那種……”芳筱的疑惑問了出來,但鵲兒卻僵住了。
此前不是沒有聽到一些流言,但看小姐如此猜測,未必不是如此。
“怎麼會,小姐多心了。”一不留神,自己也搶了話。
芳筱果然覺得事有蹊蹺,連忙握住鵲兒的手追問:“我多心?我多了什麼心思?”
鵲兒欲言又止,畢竟她哪會清清楚楚:“小姐,這我哪會知曉?我隻是覺得小姐你想的多了,這才心不寧,神不靜的。”
芳筱詫異,也許吧。
不過提到“神”這個字,好像,也有許久沒有見過玄武公子了,不知他是否已經離開了遙安?離開了麼?
“是麼。”芳筱應著自己的猜測,一不小心說出了口。
鵲兒咋舌,這怎麼回答?
芳筱忽而站起:“我去娘那裏坐會,你不必跟來了。”
起步便不再猶豫,關於玄武也隻是想了那麼一瞬罷了。若是已經離開,倒不失很好的結局,他們之間,都是她在虧欠玄武,甚至一絲一毫都無法償還。對於一個什麼都不會缺的神,她能還什麼?
而此刻,對自家家境有些擔憂的她,還是決定找母親了解一二。
來了林瑾的房間,推門而入。屋子裏那淡淡的香味,小時候極是喜愛。向左繼續,步入內間。
母親極為安靜的坐在梳妝台前,靜靜的端詳著銅鏡中的自己,時而將發簪取下凝視好久,笑了又憂,憂了又笑的。看了許久,方才重新戴回發上,對著鏡子勾了一抹笑意。
母親真美,美得好生傾心。嚴格的說,她的相貌,隻秉承了娘的一半,才藝也是。
但這樣就足夠了,娘親的美,娘親的才華,不需要有人超越,隻因無法超越。
“站了這麼久,竟不累麼?”
林瑾站起時,麵對芳筱,微微的笑著。
林瑾當年,是遙安第一美人。如今這般風韻,不減當年。是歲月待她極是溫柔,如今這臉上,褶子極少,皺紋也沒有幾條。
精致細膩,膚白玉如。想必多少年前,爹爹和娘親就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娘,你早就知道我在這裏了?”挽過去,一起坐下。
林瑾極是輕柔,續了杯茶,推了過去:“你身上的香味和我屋裏的大不相同,我如何聞不出來?真是傻孩子。”
笑意盛滿了一杯,被芳筱全部飲下。娘親的愛,她完全感受的到。
芳筱抬頭看去,母親溫柔的目光始終注視著自己,從小到大,何時不是如此?“娘,若是家中出了事情,你可不要隱瞞於我,芳筱雖是身在爹娘嗬護之下安然長大,可也不是丁點風雨都接受不了,娘。”
直奔主題,並不繞圈,如果頻繁的需要爹爹出麵解決,恐怕不是等閑之事。如果是大事,她也是謝家一份子,怎麼能置身事外?
林瑾端茶的手,停在半空,繼而落下,臉色頗是凝重:“女兒,你怎麼會這樣相問?”
芳筱心下一顫,這樣的反應麼,看起來,家中果然有變故。
“娘,女兒不是小孩子了,何事不能一起麵對?
若不是這些日子,女兒自己無心出門,隻怕你們也是要千方百計阻攔女兒是麼?”芳筱握住林瑾的手,甚是難過。
林瑾並無太大的表情變化,仍是平淡:“好了,不要多心於此了,你爹會解決好的。”輕輕拍了拍芳筱的手背,退了手,飲了半杯熱茶。
茶是熱茶,奈何心裏並不能完全感受到這溫度,意不在此。
“娘啊,你不說,我仍然可以從別的途徑得知,何苦叫我憂心忡忡?”
而府外,謝康也是忙的焦頭爛額。
“這幾處茶樓、酒館,無緣無故就被人收購,是尹家的好手段吧!”謝康看著這些個爛攤子就知道,尹和騫這個老狐狸,看起來如意算盤還是算的精著呢。
聯姻不成沒關係,和白家的婚事也不誤。兩家為了獨大,這是要吞並他謝家地盤啊。
“老爺,那可怎麼辦?接連好幾天,莫名其妙就這麼丟了好幾個鋪子,還都是值錢的地,我們損失慘重啊!”謝衢是謝康府外的得力助手,可是這幾日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尹家的手,伸得太長,太快了!根本防不勝防,措手不及。
謝康雖是蹙眉,卻也是暫時無計可施。“隻怕他尹和騫早就打了這個主意,至少提前了好幾年布置這個計劃,不然何至於一夕之間不明不白丟了這麼多地方?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重新拿回那些地方,而要繼續審篩接下來的店麵裏麵,還有沒有尹家的爪牙,全部拔除。”謝康一甩賬簿,臉色是不會好看了,但麵子上還是要挺住。
謝衢也不敢多舌了,這關卡,老爺的心情隻怕是好不了的。
隨後,謝康去了樂善茶樓。
樂善這裏,謝康並不希望是尹和騫的下一個目標。
吳昇不卑不亢的迎了上來:“老爺。”
謝康長舒一氣,這裏一切如舊,還好,還好。
“裏裏外外都排查了一遍,可有什麼可疑的人?”接著就往二樓去,兩人一前一後。
吳昇慎重的回著:“老爺放心,並沒有可疑的人混在其中。”
“把賬簿再核實一遍,交上來。”謝康略過中央的舞台,吩咐著。
吳昇應了一聲,立馬去辦。
謝家的勢力本是根深蒂固的紮實,可如今的形勢卻千鈞一發。
好幾處茶樓,突然出現虧空的賬目,尹家通過隨便一個外姓之人的名義收下。如此一來,產業隨即到了尹家手裏,而謝家手下的地方則越來越少。
虧空的賬目可不是個小數,更何況謝家不單單隻是做茶樓客棧和酒館生意的。茶葉和酒,這兩樁,要是鑽了空子,他們謝家可真就一倒不起了。
樂善不是別的地方,他不想失去。
謝府之內,林瑾也不是全然知曉如今局勢的。
“娘何曾不是憂心忡忡?可你爹也並沒有和我說的一清二楚,娘也是隻知一二罷了。”林瑾端著茶杯,久久未飲。
芳筱一歎,這究竟是到了什麼地步?
“娘,可是爹爹的生意出了問題?如此棘手麼?”芳筱放下林瑾手中的茶杯,一本正經起來。
林瑾猶豫了片刻,既然到了這個時候,瞞著也沒有意思了。“倒確實是那方麵的事情,娘也幫不上什麼。不過你爹說他自有辦法挽救,叫我不要擔心。
我想,既然你爹都這樣說了,我也不能多問了。”林瑾的擔憂完全表露,他們夫妻情深,緣分極深,共富貴過,如果將來要一貧如洗了,也未必不能同患難。
“那,針對我們謝家的也不多,難道,是尹家的謀劃?”芳筱記得,商場之上,未必不如戰場,也是血腥味彌漫,隻是看不見的血罷了。
“何止是尹家,依我看,那白家未必沒有參與。”林瑾提及這個,便一肚子的火氣。
公平利益,這些年,雖是謝家為首,卻並沒有有恃無恐,一家獨大而欺壓他們。現在可好,兩家一聯姻,立馬聯合起來對付謝家,可不是欺人太甚麼?
芳筱微張著口,不知該如何開口,開了口,問什麼?
“女兒,幸而沒有將你嫁過去,這樣的爹娘,保不齊會怎麼對待你這個兒媳。”林瑾忽而卻又帶了幾分笑意,可不是,要是和他們聯姻了,這樣工於心計的尹和騫,太可怕了。
芳筱低首,爹娘待自己真的很好,這個時候,不是後悔沒有聯姻,而是慶幸沒有聯姻。慶幸自己不會有那樣的公公,慶幸自己不必提心吊膽。
被林瑾攬入懷中:“女兒,不要多想了。交給你爹去做吧,相信他。”
就像相信仲楚陵一樣,娘親也十分的信任爹爹。
“娘,我是你們的女兒,真幸福。”閉目靜靜的躺在林瑾懷中,不做任何的思考,就這樣安安靜靜的養神。
屋外秋風乍起,寒意侵了幾分。果然是夏天不能比的,有些冷了。
芳筱竟這樣躺著躺著便安然入睡了,林瑾將女兒扶上了床,蓋好被褥,慈愛的目光難以轉移。
一轉眼,女兒都出落的如此了,雖是欣慰,但又何嚐不甚擔心?
不知未來,女兒是否會如願嫁給那個仲楚陵,再之後能否安然度日?
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
但願女兒將來能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就好。
樹欲靜而風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