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五。
寒月亭處,冷風驟襲,不覺已經待了很久的芳筱,目光呆滯。
她今日一人來此,一是思念仲楚陵,故而到了這老地方看看,一睹相思之情。
二是心裏不痛快,對於尹白聯手對付自家的事情,實在是不能接受。
三來心情沉鬱,排解不得,出來散散心。
倚在欄旁,深思,而半日一動不動。
這幾日,母親和她總是不間斷的長聊許久,雖是閑話家常,然,句句皆有暗含的道理。
局勢所迫,她過得太安逸了,此前竟隻顧自己那男女之情了。
“都對我這樣隱瞞,叫我如何放心?”半日才暗暗咬著瓣唇,自言自語了一句。
母親林瑾的每一句,都徘徊在腦海之中。
“女兒,眼下家裏不同往日,隻怕一時間周轉不回,用度都要有所減少。”林瑾風輕雲淡,隻怕委屈了女兒。
芳筱一怔,搖了搖首:“可需要女兒做些什麼?”這樣的情況之下,若是一般的人家,隻怕也要狠下心,把子女作為利益的手段送去了。
可她知道,爹娘不會如此。
林瑾慈愛的撫摸著她:“不必,你且安心。”身為謝家的獨女,她第一次覺得,她也有著要守護謝家的使命,隻是此前未覺。
她張開的口,最終還是吐不出半個字。偏生自己喜歡了一個平凡的人,做不到毫不抗拒等著被安排婚姻。
……回憶到了這,她忍不住落了幾顆淚珠,滿腹的酸意,湧上心頭,不能言語。
遠處的男子,依舊守著,狐疑不已。
猶豫了許久,終是抬步走了過去。
“謝小姐。”他先打了聲招呼,惹得芳筱嚇了一跳,她本以為這裏無人的。
一驚便立馬站起,順著聲音看去,墨藍的通身,好不凝重,眉間緊鎖,眼神卻極是波瀾不驚的平平。
“請問公子是?”芳筱拿著帕子拭去淚水,掩去尷尬,一摸,還好麵紗仍在。
他手中還提著一柄青銅劍,看起來不甚繁重。但看麵容,並不曾有過一麵之緣,怎知她?
他換了隻手握著長劍,向她行了一禮:“徹影,主人命我暗中保護姑娘。”
徹影?那兩個字呢?主人,又是誰?
芳筱聽得一頭霧水,便出了亭子幾步,離他還算有些距離:“不知公子的主人是?”收起帕子,又仔細觀察了一二。
氣度非凡,冷峻不侵,這氣質似曾相識。
“姑娘該知曉的。”每開口,字數都不多。
芳筱心裏不知作何感想,這樣的回答算什麼?“那,既然是暗中保護,怎麼出來了?”直接問不行,還不能旁敲側擊麼?
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什麼人竟對她這麼上心?專門派來人保護,說是保護,該不會是監視吧?
想到這,芳筱極不自然的退後了。
徹影不是沒看見,側了身去,側眼看去:“姑娘這幾日心情都不是很好,徹影好奇罷了。”抱臂簡單道來。
芳筱身子一顫,這幾日?到底他在身邊呆了多久?怎麼她一無所知,難不成還跟到了府上?
“莫非,你是尹家派來的?那你豈會不知我心情不好的緣由?”芳筱首先想到的便是,家族之間的爭奪,未必不會有人安插手下監視彼此。
這樣的冷酷,該不會,是殺手吧?
芳筱又趕忙退了一步,四下看去,竟仍是空無一人。
徹影蹙眉,偏過頭來,麵不改色:“那個人也配做我的主人?給主人墊腳都不夠資格。”眼裏全是不屑,這樣的態度,芳筱恍然大悟。
掩口,止不住驚訝:“玄武?”
這種傲然的態度,這種口氣,這樣的不屑一顧,可不就是那個上神才會有的麼?
徹影果然點頭了,像是肯定了還算芳筱有點腦子的樣子。鬆開了手臂,淡然看去。
“你的名字是哪兩個字?”除了受寵若驚,除了出乎意料,她最先感到的便是放鬆了警惕,隻要是玄武的人,至少不會有歹念。
不過這一份信任,從何而來?
未免尷尬,隻好轉移了話題。
徹影的視線始終不會在芳筱身上停留很久,這樣不敬。“徹查的徹,影子的影。”
芳筱順著重複了一遍:“徹影?恍之徹之,人影無蹤。
宗之徹之,舉國未安。”
徹影挑了挑眉,這個他聽過,這是主人給他起名的來由。難怪啊。
“倒是個好聽的名字,不過徹影公子真的一直在保護芳筱麼?”芳筱喟然,這玄武公子怎麼了?自己又會有什麼危險,竟讓他這樣記掛?“他,不在遙安?”
憑他的本事,何須別人來保護?
徹影又聽她喚自己公子,於心有愧,連忙回答著:“主人外出了,留下徹影保護姑娘。姑娘不該這樣客氣,直喚徹影名字即可。”
這一慌張,好不青澀。難得他還有這些情緒,不像玄武。
芳筱掩笑:“嗯,多謝徹影。你可知玄武的身份,如果知曉,那你?”
不知為何,和徹影聊天,輕鬆自在,隨口便喚了他們的名字,不加以敬稱。
因是閑聊,芳筱和徹影去了亭中坐下。
“自然知曉,我是主人收留的妖。”再多的信息並不流露,但這足夠讓芳筱吃驚了。
妖,他這樣相貌堂堂,麵善的人,也是妖?
“原是如此。”芳筱並不著急了解,為了避嫌。
徹影不經意又看了過去,主人喜歡的女人,好像是有那麼一點不一樣。
“那姑娘將才為了何事憂心忡忡?”徹影記得,主人交代的任務可不僅僅是保護謝芳筱,還要多多了解她的情況。
芳筱並無防備,解下麵紗:“你跟了的這幾日,應對我們謝府有所了解了,尹白聯手,對付我們謝家。我難過,是因為我幫不上什麼忙。”徹影不像玄武,對自己沒有那層意思,故而並不忌諱。
徹影瞧見這花容月貌,不禁低下了頭:“需要徹影幫忙麼?除了他們還是別的,徹影可以……”
徹影這一開口,嚇著了芳筱,雖然心意是好的,不過但凡神靈介入,對於凡人來說實在難以承受那後果。
連忙搖頭拒絕:“不用不用,你不要這樣做。我隻是我自己心裏難過,不是家裏毫無辦法麵對。
我隻是怕爹爹累了,娘親心煩意亂,而我什麼都做不了。可也怕,自己做了事情反而影響了爹娘的安排。”好容易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便一吐為快了。
話畢才反應過來,自己說的過了。
緋紅的臉,不敢再抬起了。
徹影也是一震,有難處了,為何不要求他這樣頗有能力的人,出手相助?豈不省了力氣?
“徹影明白,徹影尊重姑娘的抉擇。主人還要一陣子才能回來,接下來的日子裏,都會是徹影跟在姑娘身邊的。”徹影站起,極為恭敬的行著禮數。
芳筱一歎,這樣下去未免過於尷尬,轉而去問玄武:“玄武他出遙安去做什麼?”
徹影接著坐了下去,麵含笑意:“主人是玄武上神,職責所在,守衛一方。
他本與其餘三位上神有了約定,故而本不能一直逗留遙安。我此前尋到遙安以南千裏之地有妖盛行,故而主人離開遙安去往除妖。”
芳筱聽得認真,不禁心生敬佩之情:“難怪之前並沒有見過你,可是你負責去搜妖,他去除?”然而未能把握住徹影此話的重點。
徹影扶額,這姑娘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的確如此。”
芳筱始知,原來神君並非隻是閑逛在人間,偶爾除除妖,是有他們的職責,並且任重道遠。
“徹影,你可以和我說說,其他三位上神的事情麼?”芳筱來了興致,開口詢問起上古四大神獸其他之三。
徹影沉重的歎著氣,難怪主人欲求不滿。
“青龍,玄武,白虎,朱雀。我的主人排行第二,他們四位關係甚好,相處千年有餘。
青龍上神,徐徐溫潤,拿凡人的話形容就是,謙謙君子般的性子,隻不過不好惹,惹不起。
我的主人,想必姑娘很了解的。
白虎上神,最是放蕩不羈,頗是喜愛往那人間跑去玩樂,脾氣不太好。
朱雀上神是唯一的女子,脾氣時好時壞的,捉摸不透,但對於白虎上神而言,那是對立的像冤家似的。”
徹影的介紹,是順帶講了玄武。芳筱聞言思索了一番,四大神獸,和傳聞中所差不大,朱雀是女子的話,會是如何風采呢?
看芳筱一番遐想,徹影低頭去看自己的配劍,心想著,主人喜歡的姑娘,姑娘喜歡不喜歡主人呢?但從不小心聽來的話裏得知,好像並不喜歡啊。
徹影不語,芳筱也安靜了。
“徹影,你是怎麼留在了玄武身邊的呢?”芳筱依舊倚在欄旁,無神的望著天際,神,妖,他們的生活裏是否異常精彩斑斕,意義非凡?
妖,她想起了芙苓。
徹影放下長劍,鄭重回答:“我和妹妹被魔界的小魔險些當做食物捕殺,主人偶然經過時解救了我們。
我們力量薄弱,無法好好生存,便央求主人,收留我們。
主人極好,收留了我們,教習法術。”
談及主人玄武,徹影的目光都瞬間明亮起來。在他的眼裏,玄武就是六界中最厲害最值得他欽佩的,沒有之一。
芳筱將視線移了過去,見他如此,輕啟紅唇:“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再貼切他們不過,隻是徹影這樣的忠心,好生難得。
“姑娘真的明白主人的心思麼?”徹影不棄,追問道。
芳筱隨即坐正,情緒一下子湧到腦子裏,難以平靜。羞紅的臉不一般的發熱,燙的很。
那驚容別提有多尷尬了,徹影明白,他大概逾越了。
“姑娘,若有難事,吩咐徹影即可,告辭。”提起配劍,迅速離去。
芳筱裹緊袍子,慌張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