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
謝家倒台之勢已成定局,整個遙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夕之間,全盤生意崩塌,茶葉寄貨被毀,酒水存壇被燒,連帶那家酒樓一起,燒的是一幹二淨。
最為可氣的便是,第二日,出事的所有地方,那要債的、合夥的商家,無不上門討狠要錢。
這逼得謝家是毫無喘息的機會,迫不得已將產業低價轉賣到尹白二家之下。
順了尹和騫的心意,總算是他一家獨大,攬下這裏的全部生意。
謝芳筱是完完全全看清了,這哪是什麼狡猾的商賈,分明就是老狐狸啊,精於算計還害得他們謝家如此落魄。多年不曾動手,怎麼就挑在尹守成和白芍婷成親不久呢?難道,如果嫁到尹家的是自己,白家也會有一樣下場?
兀自搖了搖頭,未必如此。興許尹和騫的如意算盤是希望他兩個兒子把謝白兩家的女兒都娶回家,這才劃算……
謝府外。
“老爺,這下可如何是好?”身邊的下人們紛紛亂了陣腳,驚慌無比。
東家要是垮台了,他們往後的日子又該怎麼過啊?
謝康強忍心痛,讓謝書扶著先去了樂善茶樓。
那裏平靜依舊,那裏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波及。
可是,門口站著的,卻是尹守成。
新婚之人,喜氣神爽,眉飛色舞但不帶著得意之勢的嘲諷。
既然不是來看笑話的,那麼尹守成是來做什麼的?
“謝叔叔,這樂善從今往後也是我們尹家的名下產業,還望謝叔叔莫要計較。爹的手段,我向來說不上話,也不做了任何決定。”尹守成的無奈之語,謝康還是明白幾分的。
尹和騫那樣的老狐狸,豈會這麼簡單就把權利放出去?隻怕是心裏還要好好盤算一番的,幸虧娶得不是什麼善妒的女人,否則這樣好的兒子就白白浪費了。
謝康此刻是不會想到這些的,他所擔心的,是樂善。
謝康的臉色愈加凝重,尹守成自然是明白的。
驅散身邊的下人,和謝康到一邊說話去了。
“謝叔叔放心,雖然其他的地方,爹收了去,必會大做修整,重新布置。但那都是生意好的地段。樂善不在我爹想要擴展的範圍之內,已經全權交由我來打理。
我明白叔叔對這裏的不一般情感,侄兒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證原封不動,招牌也不會變。”尹守成的話很是動聽,但謝康可不覺得尹和騫的兒子又能善到哪裏去。
“說吧,什麼條件?”閉目靜待,謝康也很想知道,這小子嘴裏能說出什麼來。
誰成想,尹守成笑了:“條件簡單,茶樓保持不動,這裝飾的錢是您出的,就當您的一筆投資在這,每年按利給您分錢,賺的多了少了您就擔待著拿。”尹守成的話很有意思,這是在可憐他們謝家沒有入錢的本事了麼?
謝康尚來不及罵出來,卻聽尹守成說:“這筆錢我會好好做賬,不然他們發現。但如果您不答應,我明日就讓人將這裏拆了,全部毀個一幹二淨,改明開個鶯歌燕舞的風月場所……”話已至此,尹守成就不必繼續說了。
靜靜的等待謝康的答複。
謝康眯著眼睛打量了一番,尹守成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你這是什麼意思?”
尹守成知道他不會理解,但也不想謝康拒絕:“我爹的手段太損,我自知對不起你們謝家,可眼下我爹逼得緊,你們的確很難翻身。
即便賣了住宅,那錢就算足夠你們安享晚年,可芳筱怎麼辦?
如果真嫁給仲楚陵的話,苦日子還在後麵。就算不是我想幫,芍婷也央求我。您知道,這場戲,白家也不是什麼好角色。
既然我們都有愧於謝家,唯一的補償不過如此。這是我們兩家欠你們的,但不用家裏的錢還,那都是我自己幹幹淨淨掙得。”
話說到這個份上,謝康疑慮了。
雖然尹守成是好意,他們兩家也確實虧欠謝家,可平白無故拿錢,這斷然不行。禮記雲: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以至於斯也!
憑什麼接受呢?
“你們有此醒悟倒是好的,千萬別學了你爹去。”轉身而去,這樣的條件他豈會答應?再者,即便他不接受,按尹守成的性子,又豈會真的拆了這裏?
尹守成做最後的爭取:“謝叔叔,莫要如此,為了芳筱,您……”
謝康擺擺手,苦笑了笑:“好了,就是為了芳筱我才更加不能接受。你好好替我守著這裏就是對謝家的彌補了。”瀟灑的背影並不落寞,尹守成是無法再追出去了。
謝康欣賞尹守成的目光依然沒有變化,對家雖是對家,可他的能力和胸襟,謝康肯定,。
謝康身後的謝書一直不敢靠的太近,此刻老爺的心裏還不知多難受呢。
回到府內,也是一陣陣的不安。下人們的騷動是此起彼伏,還好謝書回來整頓了一二。
林瑾和芳筱一起迎接謝康,回了書房詳聊。
“果真是尹白兩家聯手?”芳筱口快,直接問了。
林瑾並不著急聽到答案,端了熱茶過去:“暖暖身子。”
謝康接過熱茶,心裏果然溫暖了許多。“女兒,你問這個可還有意義?”
芳筱頓了許久,實則沒有意義又如何?她不過是從沒遇到這樣的算計,從來不知商場上這樣的可怕!
“縱火者總要報官製裁不是麼?”芳筱幼稚,天真的以為,這世上有公平二字。
謝康搖了搖頭:“抓到了又如何?他都如此明目張膽的做了,害怕官府去查?左不過就是提前收買了,抓到了也無濟於事。”謝康已然不在意這些事情,而且也不像是完全敗落的樣子。
雖然家中產業無一,可積蓄,隱藏的財產還是有的。
幸得當年聽了父親的話,留了一手,不然現在隻怕是血本無歸,還無法照顧妻兒。
芳筱無話可說,這不過是抱著殘餘的一點希望,試著詢問的罷了豈料答案如此令人心裏不悅。
“爹,把這裏賣了,散掉月錢,我們搬去別的地方生活吧。”芳筱並無不舍,反而輕鬆了。
謝康並不驚訝,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女兒能想到,說明她不貪圖虛榮華貴的東西,也不在乎自己是否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芳筱眼裏,這一切顯然都沒有那麼重要了。既然尹白兩家還知道不傷性命,擊垮謝家,那就此罷了,罷了,不過是錢財,沒有了又能如何?
大不了以後她和仲楚陵來養著爹娘!
林瑾坐到謝康的身邊,握著他的手,安然一笑:“無礙,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歲月就像流沙,失去了就不會再回來。
可他們的感情,卻始終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減少一分一毫。
林瑾慶幸,自己嫁了一個好夫君。
謝康滿足,自己娶了一個好夫人。
最恩愛的莫過於,執子之手,與之偕老。
如果再有承歡膝下的兒孫滿堂,再好不過啊。
芳筱看著爹娘恩愛的模樣,富貴,你我一同繁榮。貧賤,我們一起患難。
夫妻之間,除了信任,就是不離不棄!
“好,筱兒,就按你說辦。買家我去找人,你幫你娘計算著月錢,散給所有的夥計。”謝康的眼神裏多了一絲安然。成大事者,必安於室。
芳筱轉身,極不爭氣,忍了那麼久,終是沒忍住,啼哭起來:“雖然交情不深,可以後再不能朝夕相處了……”芳筱哭的是丫鬟們,是那些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們。
林瑾一聲長歎,知女兒善感多愁,可到了如今這田地還能如何?隻怕免不了這一場分割,這一場哭泣,便不去攔著,任由她哭。
“罷了罷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何必難過?”謝康扶起跌在地上哭泣的女兒,心疼的緊。
從小到大,還沒有怎麼見她哭過,前一次還不就是為了那糟糕的聯姻之事。
幸虧沒有結成,否則就要悔青了腸子,也彌補不了女兒一生啊!
芳筱明白,雖不是永生不見的生離死別,可奈何心裏就是過不去,總是想起兒時那形影不離的小身子,一個個的,長成如今的模樣。
林瑾終是忍不住了,要走了過去,將女兒攬在懷裏:“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珍惜現在。女兒,娘知道你心裏難過的緊,好好哭,哭完了就要敢於站起麵對。”
謝康忍不住卻又是一笑,的確不是生死離別,何必哭的這樣慘?到底是女兒心軟。
“有爹在,絕委屈不了你們娘倆。”曾幾何時,謝康就沒有想過納妾。林瑾雖育有芳筱這一女,卻始終無子。
盡管無子,卻絲毫不妨礙他們的相愛相伴。
就不像尹和騫那老狐狸了,前腳糟糠之妻因病去世,後腳不久續弦。
這續的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還不都是為了生意攬權利。
相比之下,謝家不僅最和睦,夫妻關係也是最讓人羨慕的。
徹影一人遠遠站與屋頂之上,對這場紛爭,他可真是毫未察覺。他是妖,不懂人間的權利利益相爭,不懂人間怎麼會為了那麼幾塊地方就如此臉孔醜陋?
可他還插不了手,一是芳筱姑娘並沒有求助於他,他不能輕舉妄動。
二是他不懂人間的規則,究竟怎麼做才算重創對方狠狠報複呢?
暗暗啐了一口:要不是跟著主人專心習法術,不食人間煙火,不沾人間紛擾的,他豈會一無所知?
這樣陷害主人喜歡的女子的家,實在可恨!
徹影心裏牢牢的記下了這筆,計算著主人回來的時候一定最快告訴他,一起去收拾那些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真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