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錚緩緩抬起頭來，眼裏複雜的神色一晃而過，拱手道:“能夠讓陛下如此誇讚，實在是老臣的殊榮，老臣在此代她謝過陛下。”
頓了頓繼續道:“隻是此事，著實是說起來有些難以啟齒。”
向來古井不波的眸子閃了閃，葉錚有些為難道。
眾人一聽這話，屏息以待的呼吸聲頓時又重了起來，一個個偷偷的朝葉錚望去。
能夠讓葉錚說出“難以啟齒”四字的事兒，還是發生在他的孫女兒身上，還真不曉得會有多麼難以啟齒。
一想到這個，不少人心裏又是一樂，偷偷拿眸子去乜薛生，待得看到那人也正用一種興趣盎然的神色緊緊的定著時，不禁又在心裏發出一陣哂笑。
得了，這個府裏頭曾經出過“難以啟齒”之事的人，今日個似乎比誰的興致都要大上三分。
“何事至於難以啟齒？葉將軍可否同朕說說。”說出這句，似乎又覺得有些不妥，完顏朝遠看了眾滿是打探的神色，眼裏閃過一道深色，“不若待得散朝後，葉大人再同朕說道罷。”
若是真的是“難以啟齒”之事，他在朝堂之上讓葉錚言出，定然便是他之過了。
但是……
完顏朝遠心裏嗤笑一聲，有的時兒，以退才能為進不是麼？
他倒是想瞧瞧，這葉錚今日個到底是否會在朝堂上直言出來。
完顏朝遠偏過頭去看蘇七，蘇七心裏一怔，繼而微微的搖了搖頭，但片刻後又忐忑起來。
陛下讓他去打探那個葉府小姐的事兒，除去往日裏在賞花會等世家小姐中幾次出眾之為，在葉將軍此次回京後，便是什麼事兒都打探不到了。
莫非，當真是這段時日裏頭出了事兒？
若真是，那這可……
一想到這兒，蘇七的臉色都白了三分。
若是如此，陛下的計劃可不得……
“此事，說起來也並非如此難以啟齒。”冷笑了一聲，葉錚緩緩閉上眸子，將心裏複雜的情緒沉澱進去，再度開口道。
“不知各位大人府裏的千金，這幾個月可還有見過老夫的孫女？”葉錚轉頭，目光落在身後那一群在接上他目光便不由自主開始閃躲的人。
一片鴉雀無聲。
但有心之人也開始回想，似乎自家閨女有同他們說過遞請帖去葉府邀請葉家小姐是被退了回去，莫非裏頭真有隱情？
“那，慕容大人。”不必他們回答，葉錚眸子從他們身上一一繞過，最後落到了慕容清風的身上。
“葉大人有話請說。”被點到名，慕容清風先是一愣，繼而臉上嘴角彎了彎，點頭回應。
“不知慕容大人，在老夫府裏住的這些日子以來，可有見過她？”葉錚有力的聲音在大殿上繼續回蕩。
“嘶……”
一聽這話，不少大臣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葉太尉這番話是何意？雖說慕容清風暫住葉府他們多多少少曉得一些，但他葉太尉怎的能夠問出這般話兒出來？！
這慕容清風再如何，終究是一個外男，怎的可能會有機會見到葉府待在閨中的千金？
葉大人莫非是被逼急了，有些於狀況外了？
不理會眾人驚愕的眼神，葉錚一雙鷹眸緊緊的盯著慕容清風，眼裏的意味讓人看不分明。
一部分的目光自然也隨著葉錚這句話落到了那另一個近來便風生水起的人物身上。
不論是葉錚，還是他慕容清風，皆是讓他們感興趣之人。
淡淡一笑，慕容清風眨了眨眼，輕快道:“葉大人，小子倒是願一睹葉小姐芳容……隻可惜，無緣罷了。”
最後幾個字，慕容清風說得頗為無奈，不禁讓人猜不透裏頭的真假。
葉錚眸子晃了晃，再定定地望了慕容清風一眼，錯愕地發覺那張如沐春風的臉竟是暗暗朝自個兒點了點頭。
心裏一愣，莫非這個小子曉得自個兒要做什麼事，說什麼話兒？
回過頭，葉錚對上臉色已然不甚好看的完顏朝遠，“陛下，老臣方才所問，想必陛下也已經聽到了。老臣的孫女兒已然在屋裏近兩個月不曾出門了。”
“這是為何？”龍袍下的手捏了捏，完顏朝遠抿唇問道。
“老臣府裏，規矩有，但卻不曾有那麼多，若是她能夠出門，慕容大人瞧到了，倒是也無甚奇怪。”
葉錚平靜的話語在眾人的心湖裏又是砸下了一塊大石頭，升起了萬丈水花。
這還不甚奇怪？這簡直就是有悖倫常！待字閨中的世家女子，怎可見外男，怎可讓外男看了容貌去？！
“此其一，老臣以為孫女不合適入選皇子妃的緣故。”
完顏朝遠心裏冷冷一笑，葉錚啊葉錚，為了讓她不選妃，你竟是連這般抹黑的話兒皆能夠說將出來了麼？
“其二呢。”不去過多評判葉錚說的第一條理由，完顏朝遠平靜地問道。
“其二便是她之所以不曾出府，慕容大人也不曾遇到過她的緣故。”老目微微一眯，葉錚回聲道。
“哦？”挑了挑眉，完顏朝遠問道:“這又是為何？”
“前一陣子，她在院裏傷了腿腳，如今還在屋裏歇著，未曾出去過，大夫道，恐留疾。”
說完這句話，向來泰山崩於前不改色，沙場上馳騁千軍的葉錚似乎瞬間蒼老了許多，讓人心頭為之一怔。
接下來的話不必多說，完顏朝遠懂了，眾大臣也懂了，慕容清風笑了。
這是在暗喻，自家孫女的儀容不足以去選皇子妃了。
如此一來，不少人望向葉錚的眼裏情不自禁的多了一些別的情緒。
不論如何，葉太尉如此耿直之語，不是人人都有膽量於這般場合之下說將出來的。
他們也相信，若非無可奈何而為之，眼前這個雙鬢已然有蒼發的老人，不會輕易拿自個兒的孫女來開這般玩笑話兒。
後輩之福，是他們這些做長輩心裏最為期待之事，若非無奈，豈會隨意說出？
想到這個，又有不少人眼裏朦朧起來，這個老人，在西北戎馬半生的葉錚，臨走時，已然隻有孫輩，不見兒。
聽完這番話，完顏朝遠的臉色已然變得怪異，那雙永遠帶著審視的龍目裏，也多了幾絲說不出的怪異。
恐留疾……
葉錚這句話，當真是直接戳了他的臉麵。
一個身有疾的女子，無論如何，皆是不能夠嫁入皇室的。
無非其他，皇室榮耀所限。
一個有疾的女子若是也入了皇子妃的甄選中，更何況現今仍舊不能行走，此事若是傳將出去。
茶言飯後最大的談資絕非是葉家女有疾，而是葉家女有疾卻是成為了皇子妃。
這事兒，關呼皇室臉麵，更有強人所難之嫌疑，他完顏朝遠不得不深思熟慮。
嘴角動了動，完顏朝遠聲音和緩了許多，“可有請宮裏的太醫給瞧瞧？”
自然是不曾，若是請了，他完顏朝遠何至於會不曉得此事。
然而，有的明麵上的事兒，他還是必須得做的，即便這未免有些事後之嫌。
“回陛下的話，不曾請過太醫來瞧，著實是當時形勢危急。”言外之意，是來不及請了，並非是特意不請太醫過來。
葉錚此話裏頭真假參半，他葉府有能夠入宮請太醫的殊榮，但卻從未用過。
也不曾想過用。
太醫太醫，再如何本事高強者，有妙手仁心，皆加了一個太字。
一字之差，便是千絲萬縷的幹係蜂擁而至，不得不讓你三思而後行。
“葉大人莫要著急，退朝後朕讓太醫院的人過去，許還有緩和之餘地。”沉默了許久，完顏朝遠點頭道。
此時完顏朝遠的話語裏，已然絲毫不見了方才的怒火，讓眾臣心裏不得不喟歎一聲。
陛下終究還是厚待葉家的。
“多謝陛下。”斂了斂眉，葉錚躬身示禮。
在他說出那句話時，自然想到了這個後果。
不論出於何種思量，陛下的這反應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
要去，便去罷，他說的，本不虛假。
“退朝。”緩緩地說出兩個字，完顏朝遠看著下頭有些驚愕的百官，眼裏閃過一絲怒色。
怎的？這還真想要他現下給出一個答複不成？
“退朝！”蘇七一看自家陛下臉色不對，立馬扯著嗓子喊了一句。
今日這個早朝，可謂是上得風雲變幻，讓他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一個葉錚，一個慕容清風，如今可足夠攪起朝堂上的半片風了。
“蘇七。”
威嚴的話響起，滿腹心事的蘇七一頓，躬了躬身，“陛下有何吩咐？”
“你說，今日葉錚所言之事，有幾分真假？”眸子閃了閃，完顏朝遠問出這句話之時，頗有幾分森嚴之感。
蘇七背脊一涼，冷汗都凝了三分，“回陛下的話，老奴不敢隨意揣測，但老奴估摸著葉大人也不會拿葉家小姐的事兒隨意說道。”
“哼，你倒是說得個滴水不漏，倒是朕今天說得過了？”哼了一聲，完顏朝遠乜了過去。
“陛下……”蘇七惶恐，不禁想出聲說什麼，卻被完顏朝遠揮手打斷。
“罷了，莫要再言此事。”完顏朝遠看了蘇七一眼，眼裏的神色深了幾分，“慕容清風如今可還住在葉府？”
“是的，慕容大人如今還不曾有府邸。”蘇七垂頭，恭恭敬敬地答道。
“倒是朕把這個事兒給忘了。”皺了皺眉，完顏朝遠的話裏頗為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