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小曲子,不是讓你在門口守著的嗎?怎的進來了?莫非以為本殿真不會罰你?”邊說著,男子輕咳了一聲,身子便朝下佝僂了點兒。
念莘一驚,隱在青色水墨袖裏拳頭緊了緊,呼吸都隨之一滯。
身後依舊沒有人回話,但卻傳來緩慢的腳步聲,完顏蕭兩道略顯清秀的眉頭微微皺了皺,正要轉身,卻被身後的一道聲音給驚在了當下。
伴隨著噗通一道脆響,女子細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殿下,莘兒請求殿下同莘兒出去用膳。”
完顏蕭手裏的畫筆頓在了半空中,嘴唇都顫了一顫,拈袖的左手不由自主的緊了緊,將白色的袖袍抓出了幾道痕跡。
許久,完顏蕭放下手裏的畫筆,將那方才作好的畫作對折好後,轉身笑了笑,俯下身子去扶念莘,嘴角帶著溫溫的笑容,“莘兒,你怎的來了,快起來,這般作甚?”
“殿下,殿下且應下莘兒一事,否則莘兒還是跪著同殿下說道罷。”搖了搖頭,平日裏柔和的聲音多了幾分強硬。
愣了一下,完顏蕭蹙了蹙眉,“說甚啥話,跪壞了身子誰來賠給你,快起來。”
“那殿下呢?殿下不吃不喝,身子……,誰又能夠賠給殿下?”抬起頭,念莘的眸子裏滿是悲慟。
嗤笑一聲,完顏蕭搖頭道:“你倒是要反將我一軍了,你是曉得我的,我是最聽不得你說這般的話的,你說罷,要我應下你什麼?”
“殿下待會兒把晚膳用了罷。”要他今夜把藥膳用了定然是不成了,隻能夠退而求其次了。
完顏蕭眼裏閃過一絲了然,歎了口氣,“莘兒也還未用晚膳罷,瞧瞧,都瘦了。”
伸手撫了撫近在咫尺的臉,完顏蕭藏不住的心疼。
看到念莘搖頭,完顏蕭點頭道:“嗯,應下你了,待會兒同你一道用了,快些起來罷。”
說著,就要去扶起念莘,卻不想站起來後,眼前便是一黑,差點兒一頭栽下去。
嚇得念莘一把站起來扶住完顏蕭,眼裏滿是擔憂,“殿下!”
“無事兒。”站住身子,完顏蕭擺了擺手,嘴角露出一個無奈的笑,眼裏卻是安慰,“許是方才蹲將久了,放心罷,無事的。”
“殿下,你方才又做了什麼畫?”扶著完顏蕭,念莘邊走邊問道。
步子微微一頓,完顏蕭笑了笑道:“沒有畫什麼,不過是無聊之作罷了,你便莫要看了。”
說完,扶著榻幾坐了下來,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念莘眸子微微一閃,點了點頭,隨著完顏蕭坐下。
隻是藏在袖袍裏的另一隻手卻在微微的發著顫。
便是他方才那樣子遮住,就以為她真的什麼都不曾看到嗎?
那副畫作大小,卻是比他如今的腰身都要寬上幾分。
那上頭畫的,分明是華燈初上,上元之夜,紅袖攢動,翠影搖曳。
也是她,遇見他的第一夜,第一眼。
若是能夠重來,她寧願祈求上天莫要再讓她們相遇。
隻讓她,遠遠的看他一眼,而他的眼裏,隻要有漫天絢爛的火樹銀花,隨風搖曳的水上燈盞便好。
若是能夠重來,她寧可不要為人。
她寧可變成為他眼裏的第一束火樹銀花,他掌心裏放飛的蓮花燈盞。
如此,她便不要看他這般痛苦,他也不用為她受了那無妄之災。
“莘兒,作甚這般看著我?”輕聲一笑,完顏蕭的消瘦的手指在念莘挺翹的小鼻子上輕輕一觸。
愣了一下,念莘立馬回過了神,垂下了頭,手指在臉上一晃而過,這才曉得自個兒竟是望著眼前這個男子出了神。
“莘兒想多看看殿下,殿下可不就是這幾日都不願見莘兒嘛?”再次抬頭,念莘皺了皺鼻子道。
完顏蕭眸子一閃,歉疚道:“莘兒,我不是故意不見你的。”
這就是,真的在躲著她了……
這一刻,念莘頓時有一種嚎啕大哭的想法。
就是這麼一個男子,明曉得說出來她會難受,卻依舊不願欺騙自己。
“殿下,我知道,莘兒知道的,莘兒不怪殿下。”抬起頭,念莘抓住完顏蕭的手道。
嘴角微微一彎,完顏蕭點了點頭,“就曉得莘兒是個通情達理的。”
這句話,聽得念莘的心裏又是一抽。
你如此看重我,我若是不懂你,那於你該是何其殘忍?
“殿下,那件事兒,你莫要放在心上,莘兒,無甚幹係的。”念莘嘴角跟著露出一個笑容,定定道。
握住念莘的手一僵,完顏蕭頓了一下,鬆開了,眼裏閃過一絲無奈,苦笑地搖了搖頭,“莘兒,你既然曉得我,便明白我是不會應下的。”
他這一世,隻要念莘這麼一人陪在身邊便夠了。
他不要陪的那個人有如何顯赫的身世,能夠讓他如何,他隻需要念莘,這個知他,懂他,憐他的女子。
他不曾有過母妃的疼寵,卻曉得父皇對母妃也不疼寵,他隻想要一個他願意去疼,那個人也願意無怨無悔的陪他走過這繁雜的一世之人便可。
隻願得一心人,終其一生,白首不離。
念莘眉頭狠狠一顫,看著完顏蕭,眼裏滿是悲慟,一字一句道:“殿下,請憐惜莘兒。”
他還能夠如何去同皇上抗衡?再去禦書房門口跪上一次,燒得渾身滾燙,嘴唇蒼白的被人抬回來?
若是如此,她該如何是好?
她不怕陪他受苦,可她不願讓他再因她受那苦痛,遭那非人的詬病。
這樣會讓她,生不如死。
她知他不會顧全自己,但是會在意她,故而,她用自己來要挾。
一句憐惜,真正要憐惜的卻不知是何人了。
完顏蕭嘴唇顫抖,臉色刹那間變得慘白,看著念莘半晌說不出話來。
念莘的這句話,他懂。
她於他的心,他也懂。
就是因為懂,他才不願讓這個女子再受一絲一毫委屈。
即便是如今,她在府裏也是小心翼翼,舉步維艱,處處留心。
若是再來一個皇子妃,她要如何在府裏立足?
便是有他護著,愛著,有些事兒,終究是不能夠幸免的。
更何況,她本就是一個不會讓他為難之人。
不讓他為難,便是受了委屈,便是讓她為難了,她也並非會告知他。
“莘兒……”
“殿下。”遮住完顏蕭的欲說話的唇,念莘搖了搖頭,笑了笑,“殿下,能夠陪在殿下身邊這般久,已經是莘兒此生最大的幸福,莘兒此生不悔,此生不怕,所以,殿下,答應莘兒,好好選一位皇子妃,莫要再讓陛下為殿下傷神了。”
唇邊,是女子柔軟的指尖,眸裏,是女子如花的容顏,心間,淌著的是流水般的柔情。
完顏蕭輕輕拉下念莘的指頭,緩緩地閉上了眸子,點頭。
一行清淚從那緊閉的眼角落下,打在兩人緊握的手上,濺出一朵無可奈何的兩生花。
房門被輕輕地扣了扣,念莘抽回手,抹了抹眼角,朝完顏蕭微微一笑,“殿下,許是小曲子送晚膳來了。”
“嗯。”站起身,完顏蕭緊緊的握住念莘的手,十指相扣,朝門口道:“進來罷。”
小曲子那頭半天不曾聽到回應,不由忐忑不已,正端將著手裏的東西琢磨著是否要進去,便聽到完顏蕭的聲音從裏頭傳來。
心裏一喜,曉得這是念莘勸動了自家殿下了,小曲子忙不迭的進去,卻不想竟是著了急,一腳磕在了門檻上。
隻聽啪嗒一聲脆響,地麵是一片狼藉,幾個人同時愣在了那兒。
完顏蕭拉著念莘的手剛從裏頭出來便瞧到這麼一副情景,臉上閃過一道無奈之色。
“小曲子,你怎的也如此冒冒失失了?”皺了皺眉,完顏蕭歎了口氣道。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顧不了那麼多,小曲子滿臉懊悔的在地上磕起頭來。
卻不知,他一這個模樣,完顏蕭的眉頭皺得更是厲害了,“該死個什麼?起來罷,無非一碗粥,再去弄一碗過來就是了。”
說罷,望向念莘,柔聲道:“可還有什麼想吃的,一必說了罷。”
癡癡的看著完顏蕭,念莘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殿下,莘兒去給你重新弄一碗罷,莫要嚇到小曲子了。”
垂眸看了小曲子,見他已經起了身,完顏蕭嗤笑一聲道:“哪裏是我嚇他,這是他自個兒嚇自己。”
“殿下盡會說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念莘眼角彎了起來,“莘兒去給殿下去一碗粥罷,隻要殿下不嫌棄莘兒的手藝就是。”
“你當真要去做?”完顏蕭眼裏閃過一道詫異的神色,“你可會?”
挑了挑眉,念莘朝完顏蕭撅了撅唇,“殿下不信莘兒?”
“不,我並非是懷疑你,隻是……”說罷,看向念莘的手指,他記得女子的纖纖玉指拈琴弦的模樣甚是好看。
愣了一下,念莘手指握了握,“殿下,且等莘兒做出來不就曉得了。”
她以往是不會,但她能夠學的。
更何況,在庖廚裏熬了這般久的藥,煮個粥並非是難事。
“好,那我等你。”完顏蕭輕輕一笑,嘴角的弧度如同天邊的上弦月。
“若是莘兒做的合殿下的脾胃,殿下可要給莘兒賞賜?”轉身欲走,念莘突然又停了下來,眨了眨眼道。
完顏蕭樂了,點頭道:“你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