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程功看到這群衣衫襤褸,氣勢洶洶的人,便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但這車馬他還是極為熟悉的。
王六在車上便瞧見他了,連忙勒馬,笑嘻嘻地喚了一聲:“喲,程掌櫃在外頭等著呢!”
程功見這陣勢臉都白了,心中想著,莫非是大小姐惹了麻煩上身?
“大小姐沒事吧?”
此話方出口,便聽著馬車裏頭傳來一聲輕笑:“能有什麼事?”
如此說著,安如霜在馬車中緩緩走出來,看向程功道:“你且瞧瞧,哪個頂用?便收了做雜役罷。對了……”
她好似忽而想起了什麼,又道:“王六,你去糧店買些糧,多一些,越快越好。”
說著,便將荷包都給了王六,裏頭沉甸甸的。
王六連聲道:“是!姑娘放心,小人很快便回來!”
如此,也無需趕馬車,便將百味齋的驢車趕著,往糧店去了。
而程功看著這樣一群人,隻覺得頭大,紅玉與趙小桃引著他們進了後院,在後院又取水給他們洗臉,也算是弄得有了幾分人樣。
但認真一瞧,卻發現這些人竟都是女人!
方才慌亂間也瞧不出來,如今仔細看過去,竟無一個是男兒身。
趙小桃皺眉忿忿道:“你們的相公在何處?怎能讓你們出來乞討,那他們卻在家中在做什麼?”
一個國字臉的女人連聲道:“他們沒有!”
紅玉恨鐵不成鋼:“沒有的話怎麼會讓你們出頭呢!”
這時,眾人都沉默下來,過了半晌,一個嘴角帶著黑痣的女人才怯生生的抬眼看她一眼,又垂下頭哽咽道:“他們……他們被官兵抓了。”
此話未說出來之前,眾人臉上還帶著欣喜與希望,但如此說出來,就好像美妙的希望突然被打破了似的,她們一瞬間變得頹喪起來。
一個輕輕的腳步聲緩緩落到眾人耳中,而後由遠及近。
“前兩日在街上搶劫的,便是你們的相公吧?”
方才在廚房,她聽著王六又將此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原來,這幫人到了如今,倒是分工明確的很。
那男人們拉幫結派出來搶,女人們便出門來乞討,怪不得她此次去那牢房之中,覺得比上一次鬧騰了許多了!
眾人心中一凜,便抬眼看去,先見一雙雲鞋,而後是梔子白的百褶裙——可不正是安如霜?
安如霜冷眼瞧著她們,心中不知是同情更多,還是悲哀更多幾分。
領頭的女人赫然站起來,看向眾人道:“咱們走!又是一個假模假樣的!”
這樣說著,她轉身便要往外頭走。
剛要進來的程功與她撞了個正著,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了兩步,還是後頭的阿雄伸出手來攔了程功一把,這才不至於坐在地上。
而阿雄的手中,卻是有著一個碩大的盆子,盆子裏頭,一個個大白饅頭堆的冒尖兒,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將眾人的眼睛都勾直了。
一群女人咽著口水瞧著,那胖女人本說著要走,看見這些飯食,也挪不動腿了。
大人尚且能忍得住,小孩子便沒有如此的定力了,伸著手便要往這處跑,卻被母親攔住,直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整個院子裏都充滿了一股悲戚戚的氣氛,眾多婦女也耷拉著頭擦拭眼淚。
那嘴角帶痣的女人含淚道:“大小姐,這是咱們的錯,隻是,我們沒了家,實在不能再讓孩子跟著我們餓死。起初有人說這盛都有活路,但來到盛都也不容易,一路到了這兒,才知道,盛都才更是不容得咱們這種人活下去的,咱們,咱們是真的沒辦法了啊……”
她哽咽起來,捂著臉啜泣著,再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安如霜心中長長歎息一聲,她何嚐不知道?
不過,不論是在盛都還是哪裏,越是看著繁榮昌盛的地方,如這種的分級便更加明確一些。
在這個世上,誰能得到真正意義上的公平呢?
她揮揮手,卻也不再對她們說什麼,隻是轉過頭吩咐程功:“先給她們些吃的吧!”
程功也連忙應了一聲,阿雄跟在他身後,抱著整整一大籮筐的饅頭,放在眾人麵前。
眾人滿眼放光,嘴裏連連喊著:“謝過大小姐!謝過大小姐!”
她們瞪著一雙眼珠子狼吞虎咽起來,大概從未在旁人眼前露出過這等的醜態,不過在挨餓與露醜之間,他們寧願選擇後者。
但吃著吃著,便有人嘴裏嚼著饅頭哭了起來,這哭聲好似會傳染一般,惹得眾女一同嗚咽著。
但幾個孩子卻吃的歡暢,他們忐忑地看著哭泣的母親,髒兮兮的小手抓著饅頭。
一時不知道是該丟下,還是該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