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位蕭公子已經沒氣了

一把匕首橫在眼前,李棟升心驚肉跳。

他開的是醫館,是縣裏有名的大夫,但他也是個生意人,是仁心堂的李老板。所以他自然認得出顧文君手裏的匕首有多少價值。

寒鐵鑄的刀刃,黑銅煉的刀柄,墨鞘白刃,光是這材料就抵得上整個仁心堂十倍。

遑論這匕首上精心設計的花紋,和這雕刻的字樣。

非富即貴。

可再去看顧文君,她渾身上下也就那副皮囊出彩了,粗布麻衣,木簪束發,她連這把匕首的一點碎片都買不起。

這買賣是富貴,但一定危險。

李棟升把抓藥的小童趕出去,擦了把汗,“你想要什麼?”

顧文君要了紙和筆,直接在上麵開寫:“經霜桑葉,用水浸,以好米醋拌蒸之……用牛皮膠2兩,酒2斤,同煮放溫飲用……”

顧文君下筆字遊如龍,她越寫越快,李棟升卻看得越來越不明白,“這似乎是對瘡方,但後麵這些好像是其他治毒的方子,又不像是。”

看到一半,李棟升甚至出言提醒:“這幾處用藥都相克了。”

“就是要相生相克才好!”

黃毛小兒竟說大話!

李棟升原本是被顧文君的氣勢和亮出的匕首所震撼,才想要聽一聽她說什麼,卻想不到就見這個少年在他麵前直接亂編藥方,大放厥詞。

快把李棟升氣笑。

“他以為這藥是可以隨便開的嗎!這是哪裏來的富家公子在這裏喬裝打扮,耍威風搗亂?”

李棟升眼裏多了輕視:“這裏是仁心堂,不是你可以胡來的地方,中醫的知識深著呢,不要以為看了幾本醫書就可以充當大夫了。”

“你再看仔細!”

顧文君沒空回和他爭辯,寫完直接把滿滿一張藥方扔給李棟升,“照著上麵的抓藥,這把匕首就是你的了,快!”

李棟升氣惱地搖搖頭,醫者的本能讓他忘了那把匕首,反而抓住藥方就想與顧文君說道,他要好好看上麵的字想要揪出所有錯處來。

結果倒過來一看,李棟升這才看清楚這字。

方才他順著職業習慣先看藥材,現在正過來他才看到了顧文君的字跡。

這字體靈動瘦勁,至瘦而不失其肉,方勁卻又有風姿綽約處。細長的豎橫清秀婉轉,每到運轉提頓處運筆卻又鋒芒畢露。

這……是什麼字?

他竟然從來沒有見過!

被顧文君這一手好字驚豔了,李棟升下意識對她開的藥方也恭敬起來,“你到底是……”

顧文君卻已經不理會他了,直接去內堂口接了仍在茫然的許三,將蕭允煜扶了進來。“許三哥,我和大夫說了情況,大夫說要白糖、粗鹽,你能幫我去找來嗎?”

許三直愣愣點頭,還以為把病情交代清楚了。“哦,好。”

走到一半,他才迷惑,這些都是調料啊!

顧文君把穿回衣服的蕭允煜放平到了內堂裏的躺椅上,自顧自做事。

李棟升急了,顧文君這什麼話都不說清楚,卻把事情全替他做了,他是仁心堂的大夫,都要負責的啊。

所以他便走到蕭允煜邊上,想要親自把脈一番。

顧文君沒有攔他。

李棟升診脈,然後謔地鬆了手,長歎一聲:“這位小公子,他已經沒有脈搏,你不要再做徒勞無功之事了。”

蕭允煜,已經死了。

“不,他中了兩種毒,這隻是其中一種毒的發毒症狀。”

顧文君雙手按住蕭允煜的胸膛,刺激心肺繼續工作。他現在身體發僵變得冷硬,不再顫抖,臉色比之前更加可怕。

見李棟升遲遲不動,顧文君猛地抬眼看他,直接喝道:“快去,照我說的做!”

那目光並不冰冷,卻如鉤子般直刺入心,仿佛一下子看透了人的心肝脾肺,瘮人得很。李棟升又想到那把匕首可能代表的東西,終究不敢遲疑,咬了牙,去給這個他認定的死人熬藥。

反正,他能拿了那把匕首,還有這帖藥方……

李棟升看不出這亂七八糟拚湊起來的藥材能發揮什麼功效,但他認得出,光是這一帖字,就是價值不菲。

他虧不了。

“糖和鹽來了。”

許三從抓藥小童那裏端來了兩個罐子,是仁心堂自己開夥食時廚房備著的。就算是醫館,也從來沒聽過,用這些調料做藥。

顧文君也不打算做藥。

她是想要給蕭允煜喂些簡陋的生理鹽水和葡萄糖。

“0.9%的氯化鈉(鹽)比例隻能估計著來了。20%的糖水還好把握。”顧文君一邊思索,一邊把這些換成通俗易懂的話,指揮他們做事。

鹽水的濃度與人的體液相等時,適合補充體液,改善體虛,而糖水可以補充能量。

不能輸液,隻能強硬著灌了。

“也是我疏忽了,兩天裏,蕭允煜光敷藥了什麼也進食,他身體金貴哪裏受過這種罪,毒發不倒下才怪,還好給他墊了點蜂窩片和蜂蜜。”

許三看顧文君忙活,不知所措,卻見李棟升在煎藥,便放了大半的心。

他覺得李老板在,肯定不會出差錯。

但是李棟升卻麵色不好,長籲短歎,他是可惜蕭允煜年紀輕輕就沒了脈象。而顧文君一看就是蕭允煜的親近之人,所以到了這個地步也不肯放棄。

李棟升想:也罷,就奉陪到底。讓那個富貴的小公子胡鬧,等人救不回來了,也就清醒了。

一個衙役一個大夫在旁幫忙,卻都是霧裏看花,隻有顧文君在爭分奪秒。

交替著灌了鹽水和糖水,顧文君才掐著時間,把李棟升端出來的藥給蕭允煜喂下。

但是之前撬開他嘴巴喂進去鹽水和糖水,這溫熱的藥,卻是很難再灌進去了。顧文君狠了狠心,直接仰頭喝下了。

許三急地拍腿:“顧文君,這藥你怎麼給自己喝了?”

李棟升也是不解。

卻見下一秒,顧文君就低下頭,嘴對著嘴喂了蕭允煜喝藥。

“你做什麼!”

兩個古代男人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這樣灌藥,隻覺得荒唐,雖然合乎情理但還是對這種肌膚相貼難以接受。

要是顧文君是女子,這麼親密地喂過藥後,哪怕蕭允煜真死了,她也不得不嫁給蕭允煜了。

還好是兩個公子。

李棟升摸著自己的胡子感慨萬千,隻覺得今天領略了半輩子的奇事。

結果,這還沒完,等顧文君就這樣嘴對嘴地喂完整碗藥下去,他人生中最不可能的事情就發生了。

那具僵硬的男子軀體倏地一顫,從發震的胸膛裏咳出一聲帶淤血的悶哼。他仍然躺著,身體微栗,卻有了氣息,自然,有了脈搏。

李棟升一使力,差點拽下來一把胡須,心神俱震地大呼:“不可能!”

還是小藥童機靈,把仁心堂提早地打了烊,才沒讓外人聽見妙手仁心李老板這麼失態的驚呼。但也就因此錯過了慶禾縣的大事。

州郡上麵的消息已經傳了下來,把通告到處張貼:江東郡守顧長禮,要來走訪慶禾巡查民情了!